白莲心觉得,夏侯绯月八成是有毛病,才会臆想这些有的没的,只一把甩开他的拉扯,义正词严道:“殿下虽是不顺,但从未短缺少吃,仍旧有人庇佑着,可我只是孤女一个,我知晓那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是怎样的。这西南如今在外名声还一如从前,那殿下该知道,这里曾经是什么样子的,现在又是什么样子的?所以我敬重瑾王爷瑾王妃,我没有别的本事,所以只能在这些小事上,尽自己的力,让王妃过得好一些。”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夏侯绯月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想起这西南在外面的人口中,是何等的贫穷落后,大部份的老百姓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可是如今城门虽破败,但在修葺之中,所修建好的地方,坚硬如铜墙铁壁,而破烂的街道如今铺满了青石板,街道两旁的铺子房屋都重新修葺过,来来往往的行人没有面黄肌瘦,也没有愁眉苦脸,小孩子们还都胖乎乎的,每日都有欢声笑语。
他忽然有些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但总觉得胸口堵住了什么东西一样,却又吐不出来,很是叫人难受,只失魂落魄地从王府里出去。
街道人形来来往往,耳边熙熙攘攘的叫卖声和谈话声。
他最后找了间热闹的酒楼坐下来,耳边听着有人说要去清河县承包山地种植棉花,顺便养些高山绵羊,西南王府会有补贴,细算下来比种地要划算些。
而且如果棉花和样貌大卖,明年没准就能大赚一笔了。
但是他的朋友却劝说他去鲖阳县做水果生意,说那边一县有四季,可从那里运果子经过古兰县送到这浔州城来,肯定好卖。
又有人说还不如老老实实种菜,反正蛮人们暂时没打算迁移下山,他们山上只能狩猎,还是没法种植蔬菜瓜果,到时候这市场开了,就专门卖这蔬菜瓜果,既不操心,也不怕货物积压,反正对方要多少,再去给农户们收购就好了。
然后还听人说,孩子送去了日月书院里,家里的女人们得了空闲,也去养鸡场,或是到王府的菜园子里干活,反正家里又有银子进账,手头宽裕了不少,盘算着过两年想办法盘个铺面,也做生意。
处处都是欣欣向荣,老百姓们对待着未来的生活都充满了积极,没有一丝抱怨。
这就是阿瑾哥所管理的西南王府么?如果每一个州府都将如此,这天下又将是什么样子的?
甚至他还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这浔州城没有衙门,听说刑事案件几乎都是交由日月神教那边的刑罚堂处理。
但是这么大一个城里,都一天了,就没有一件案子,着实叫他觉得诧异。
街上没有惊马,人挤人的闹市也没有小偷,那些还年幼的孩童们,更无人贩子敢伸手。
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里好得有些不像是真的。
还听掌柜跟客人说,老家在某州,虽也是繁华热闹的大州府,酒楼里也是每日人满为患,但还是打算劝着亲戚想办法搬迁到这浔州城来。
夏侯绯月离柜台并不远,听得清楚,所以忍不住问,“你亲戚和你有仇么?既然他酒楼每日都客满,又在大州府,为何还要劝他来此?”这西南如今是好,但比起他所说的大州府,还是差远了,基础摆在这里,没有个几十年,哪里追得上那个大州府?
掌柜的见他仪表不凡,只怕身份也不低,所以有些不敢说实话,但转头一想这里是浔州城,怕什么权贵?便道:“虽是客满,每日所接待的也都是富贵王权们,可是这些哪个不是祖宗,有时候一两个月不到,那欠下账单上千两,从不付现银,我亲戚又不敢上门去讨要,只能吃了这哑巴亏,每月哪怕是客满,可挣来的银子,还不够补这些空缺,往日还有那些喝醉了故意找茬的客人们打砸,桌椅碗碟,哪样是不要钱?”
偏偏对方不赔偿,这种小案子,衙门管一两次后就不耐烦了,最多也就只是拉了人进去关今天大牢罢了。
过几日放出来了,还来酒楼里打砸报复,真想要衙门里正经给他们治罪,还要往上面送钱。
这样下来,每年还不知道倒贴多少银子呢!只能挣得一两分面子,叫人看着面上风光罢了。
可实际上,比那些普通老百姓都穷。
这就是没有后台背景的人开店。
夏侯绯月不由得想起自己身上的账单……王府尚且如此,打砸破坏的任何物件都需要赔偿,外面这些酒楼客栈,只怕亦是如此了。
这样说来,此处就算是客人只有那大州府的一半,那好像也会赚钱。
而且也无任何权贵赊账一说。
他后来没再说话,继续坐在客栈里喝酒,送走一波又一波的客人,把客人们的梦想听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店家终于要打烊了,他拖着有些醉醺醺的步子从酒楼里回去。
踉跄一步,险些要摔倒,却被破军一把给扶住,“殿下没事吧?”
没事吧?应该,夏侯绯月觉得。
第二天醒来,头还有些晕乎乎的,白莲心在房间里,听着他醒来的动静,走了过来,没好气地将那粥放到旁边的小桌上:“还热着,你趁热吃。”
夏侯绯月没敢去看他,昨晚自己喝成了那样,一定很狼狈吧?
眼见着白莲心出去后,他才端起这白粥,随着黏稠浓郁的白粥入口,胃里一阵暖意。
半个时辰后,他坐在夏侯瑾的书房里,“阿瑾哥,我想了很久,如果那个人是你,我可以倾尽全力来帮你。”自己的那些兄弟,谁上位了都不会绕过自己。
公孙府全是女眷,可她们都是将门之妻,手里的人脉,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我没有兴趣。”夏侯瑾没有抬头,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会来这里和自己说这些话。
夏侯绯月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听得夏侯瑾问道:“十七如何?”
“十七?”夏侯绯月不由得想起前阵子十七递上去引得朝堂震动的那封奏章,难道那个时候,阿瑾哥就决定了么?但他却摇着头,“不可,他身后没有任何后盾。”宠爱这种东西,在权力面前形同虚设。
更何况大家都懂,父皇对十七母子俩为何好。
那份好,又有几分真挚?倒是借着宠爱他们母子俩,惩治了不少人,给十七母子俩树敌不少。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想着想着,忍不住抬起头朝长案后的夏侯瑾看过去,有些瞠目结舌地问道:“阿瑾哥,你不会就是十七的后盾吧?”
他心里忽然有些不服气,不等夏侯瑾回应,就不满道:“凭什么你就信任十七?就他那个样子,做事温温吞吞的。”自己都比他强,扶持自己也比扶持他好吧?自己身后再不济,还有公孙府。
虽然自己也不想做什么皇帝……照着他看,虽掌握这生杀大权,可要管的也实在是太多了,跟个老管事一样。
“你王嫂说,他年少,还能管教。更何况这不是乱世,仁君正好。”其他的手足也方能保住。可是别的皇子,就算是眼前的夏侯绯月,夏侯瑾都不确定,他能不能留下那些手足兄弟。
夏侯绯月扯着嘴角,什么时候阿瑾哥成了个妻管严?还王嫂说,忍不住嘀咕了几句,“我还是信不过他。”他得再看看,到底这十七能不能行,再考虑帮他。
说着,转身要走,身后的夏侯瑾就忽然道:“你难道,不想替公孙家的人报仇?你不想替你母妃报仇?”
原本正要伸手推门的夏侯绯月顿时僵在了原地,好一会儿那肩膀才微微抽动起来,转过身时眼眶已经红了许多,“阿瑾哥,你告诉我,我母妃不是自缢的对不对?”
然而夏侯瑾告诉他的,不仅仅只是他母妃不是自缢的,甚至连公孙府的那一门将士都死得冤屈。
但这件案子一如山中溶洞里那些寒甲军们一样,此刻都不是该问世的时候,只有等新的君王重新登基,才能开审这两桩案子。
“这,这……”夏侯绯月只觉得再也无力支撑身体,夏侯瑾的这些话,没有一句都在他的内心中翻江倒海,掀起一道又一道的怒涌。
整个人跪坐在地上,“所以,我听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前几年他有一次去公孙府的时候,没走正门,翻墙进去的,因为轻车熟路,知晓哪里有护卫,哪里没有。
于是就完美避开,想要给外祖母一个惊喜,没想到听得三舅母在跟外祖母哭诉,说什么报仇的话。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表弟被人欺负了。
他就只有一个表弟,病恹恹的,是真病,不是夏侯瑾这种,所以在学堂里,总是被欺负。他也借着自己这皇子的身份,去给其出头过一两次。
正要推门下去,听到外祖母说,是公孙家的命什么的,又牵扯到皇爷爷。
但只是浅浅提过,所以当时并未当真,加上还年少,很快就玩忘记了。
如今这尘封的记忆重新被提起,犹如惊涛骇浪般在他心中拍打着,“那阿瑾哥,又是如何知晓的?”
夏侯瑾缓缓站起身来,目光里陡然升起一道道寒意,“因为还有幸存者,他找到我父王。”他的父王公正不阿,办起事来也是铁血手腕,很是得皇爷爷的喜欢,更是被皇祖父不止一次点名为储君。
是公认了的未来天子,也正是这样,现在的皇上,总让人觉得他窃取了别人的王位。
但事实上,当今圣上和先皇才是最像父子的,他们有一样多疑的心。“当年公孙府如日中天,一门十一猛将,是夏国的英雄。”手中还握着兵权,各路的将领,几乎都与他们公孙府有牵连。
所以,先皇当年很是忌惮公孙府,忌惮到让他身边的心腹察觉到了,然后替他排忧解难,设下了这一计。
计谋很成功,公孙家的猛将们都齐齐中计,丧命留在了沙场。
可是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所以到底还是有活口从边关逃出来了。
逃到了夏侯瑾家中,他刚正不阿的父王气急之下,直接进宫。
然后就有了夏侯绯月的父皇对夏侯瑾父王出手之事,陛下对于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居然批判自己的不是,十分不满,所以也就任由了他们手足相残,甚至暗中大力帮了当今圣上的忙。
因此其实可以说,夏侯瑾父王母妃的死,正是公孙府的事情引发的。
夏侯绯月听着这些,满腹的震惊,所以王叔当年其实可以说是被公孙府牵连,然后又被亲生父亲和兄弟联手给杀了。
那些,都是至亲之人,他还记得,皇爷爷也很喜欢阿瑾哥,小时候还抱着阿瑾哥批改奏折,可为什么他能这呢?
阿瑾哥知晓这些后,又是如何接受这些事实的?反而是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总是怨天尤人。
可是如今跟着阿瑾哥比起来,自己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夏侯瑾其实并不想提起这些旧事,他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我的这些话,你可以去公孙府问老太君。”因为,也太骇人听闻了,他不能让夏侯绯月就因为自己一席话,付出所有,那样他的加盟太不稳定了。
夏侯绯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夏侯瑾的书房里出来的,只觉得那头顶这阳春三月的日头,原来也是这样刺目的,叫他的眼睛疼得有些睁不开,他跌跌撞撞走了一段路,就像是宿醉还没醒过来一样。
最后在一处廊下的长椅上停留。
而夏侯瑾也因为重提这些旧事,年幼时候的那些回忆,又一一涌上了心头。
果然,生在寻常百姓家,总是好过这帝王之家。
他再也无心继续看那些公文了,推开书房的门,朝着院子里走去。
正是满园的春色,只是花园里的菜更多,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王府后花园该有的样子,几个奴仆正提着锄头在锄草。
他看了好一阵,似入了神,然那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飘了多远。
沈羡之走过来,发现他没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该回神了吧?”
夏侯瑾这才收回目光,朝着穿着一身简便衣衫的沈羡之看过去,“你今日没出去?”
“本来要去的,但是夏侯绯月坐在西苑的廊上鬼哭狼嚎撕心裂肺的,我听破军说他从你这里出去的。”所以沈羡之不放心,就特意过来看看。
夏侯瑾勉强扬起唇角,“没事,他兴许是昨晚喝得太多,还没缓过来。”
“是么?”沈羡之看着夏侯瑾的眼睛,“那你喝了么?”夏侯绯月发疯,可以说他是宿醉后遗症,那夏侯瑾这又是为何?“咱们成了婚,便是夫妻,该是同心,有的事情,你不必瞒着我,我也不要你觉得是为了我好,而瞒着我。”
沈羡之觉得,自己这样应该说得更清楚了吧?
然后便等着夏侯瑾回答自己。
夏侯瑾怔怔地看着沈羡之,脑子里忽然回想起当初那赐婚的圣旨刚送到府里的时候,他还想,这沈二小姐虽然生在山里,但终究是可怜人,嫁给自己也非她所愿,便是看在沈相爷的份上,自己也会好生善待她的。
但是夏侯瑾没有想到,原来有朝一日,需要被善待的,竟然是自己。
一时间不由得露出些苦笑,“你恨夏侯氏么?”
沈羡之不知道他怎么提起这个问题了,但态度十分坚决道:“当然是恨,不过我不会因为一颗果子坏了,就判定整筐果子都坏了。”
这是什么逻辑?夏侯瑾听到这话,有些哭笑不得,“那照着阿羡的意思,我还是能拯救的?”
“那是自然,所以如果你是为了那些事情伤神,完全没有必要,这与你无关。”都是狗皇帝心胸狭窄。
夏侯瑾却是不顾院子里还有人在除草,一把将沈羡之搂进怀中,“阿羡,我这辈子最好的运气,兴许就是娶到了你。”她的到来,让仿佛在泥潭深渊中苦苦挣扎无法走出去的夏侯瑾看到了一丝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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