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太子便道:“免礼,有事说事,不必客套。”
……
五月初五,宜婚嫁,动土。
天还未亮的时候,喜娘就到了威远侯府。梁慕尘坐在镜子前,任由丫鬟为自己描眉化妆。
威远侯夫人站在旁边看着,时而微笑,时而垂泪。
女儿出嫁,自是大喜,但想到这桩婚事的缘由,想到女儿的侧妃之位,威远侯夫人心里当然是心酸的。
只是这些心酸,她不能表露到女儿面前。
当初圣旨刚下的时候,梁慕尘日日以泪洗面,她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后来不知怎么地,女儿忽然想通了,认真吃饭认真服药,甚至还关心起了嫁妆。
侯夫人心里明白,女儿这是懂事了,然则这种懂事终究让人心疼。
谁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永远明媚如春,永远单纯似水?
梁慕尘自小就随威远侯和自己生活在边关,日子虽清苦些,吃穿用度比不上京城,但女儿一直在他们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宝贝。本以为回京会过得更好,谁知道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早知如此,当初不如留在边关,让威远侯在军中择一个踏实稳重的后生,让女儿安安稳稳过一生。
“娘。”梁慕尘从镜子里看到了侯夫人的泪眼,旋即转过身,冲着侯夫人嫣然一笑。
侯夫人被她这么一喊,回过神,忙扭头拭泪:“怎么了,是不是头冠太沉了?”
梁慕尘摇了摇头,撒娇道:“我有点饿,娘喂我吃些东西吧。”
“你呀!这会儿还惦记着吃!”吃食是早就备好了的,都是精巧的点心,陪嫁丫鬟带着,一路上都能悄悄给梁慕尘吃一些补充体力。
梁慕尘既要吃,侯夫人立马就让人端了上来,有蜜饯果脯,还有奶糕豆糕。
用过一些后,外头下人进来通报,说昭阳公主、安阳公主并溶溶给梁慕尘添的妆到了。
既是宫里来人,侯夫人自然要出去迎接,等到应酬完了,这边梁慕尘也拾掇完毕。
很快便是吉时,侯夫人吩咐下人们出去。
“东宫和两位公主都送了重礼,都是比照着正妃的份例来的。”侯夫人说完,拍了拍梁慕尘的手,“这也是皇上和娘娘体恤你的委屈,才给你这份体面。可你进了庆王府,毕竟是侧妃,凡事不要同王妃争,王妃毕竟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女,若面子上不好看,皇后娘娘不会站在你这边。”
“娘放心,我知道的。等我进了庆王府,我不会跟王妃作对,只尽我的本分,伺候好王爷。”
侯夫人看着梁慕尘,眼眸中又有了眼泪。
从小呵护着长大的女儿,在一夕之间忽然长大了,反过来还在安慰她。
“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往后在王府,说话做事都要谨慎些,不要冲动。昨儿个娘教你的那些,你记住了?”
想到娘拿给自己看的那些羞人的画册,梁慕尘俏脸一红,羞涩地低下头,“记住了。”
“庆王已经娶妻了,你自由他引导着便好,不必太紧张。若是疼了,只管同他说,他若是有心,便会怜你。”
梁慕尘点了点头,正欲再跟侯夫人说几句,外头的礼部官员便催促了起来。
“侯夫人,吉时已到,快请侧妃娘娘出来吧。”
威远侯驻守边关,女儿成婚也无暇回京,梁慕尘拜别母亲,登上了庆王府的翟车。她今日出嫁所用的婚仪、司乘皆按正妃的规格准备,但到底是侧妃,庆王并未来侯府迎亲。
梁慕尘登上翟车,回望了一眼威远侯府,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她会好好的,为母亲,为父亲,也为了自己。
第96章
翟车载着梁慕尘到了王府门前,从王府的偏门进去,一路往府里走去。
庆王与庆王妃端坐在王府正堂中,除了太子之外的几个兄弟皆是到场观礼,溶溶抱着元宝,也在人群之中。
喜娘领着梁慕尘上前,向王爷和王妃行礼敬茶。庆王将礼部呈上的侧妃金册授予她,并赐居寒霜斋。
授册过后,喜娘扶着梁慕尘回到寒霜斋。
不是正妻,不是大婚,因此省了不少繁文缛节。梁慕尘由着丫鬟为她换了衣裳,散了发髻,去掉了沉重的头面,吃些家里带来的小食,倒也清闲。
院里院外都是王府的下人,无法做什么事,她就这么一直等到酉时一刻,外头才传来太监尖声尖气的通传:“王爷驾到。”
梁慕尘浑身一紧绷,稍稍对镜理了理妆发,起身到门口迎接。
“臣妾给王爷请安。”
“免礼。”
外头的下人将房门拉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庆王站得离梁慕尘很近,这会儿身上穿的已经不是早上拜见时的那身隆重的朝服,而是宝蓝色的常服,腰间玉带将他整个人衬得挺拔精神。
这是梁慕尘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庆王今年刚满二十,比起他的嫡兄刘祯,明显多了几分鲜活的烟火气和少年气。
“饿了?”庆王唇边笑意和煦,语气也是温和。
梁慕尘微微一愣,见庆王盯着自己的脸,意识到唇角好像沾了什么东西,她急忙伸手捂住脸,这才发现刚才偷吃的豆糕沾了不少在脸上。
“王爷恕罪。”梁慕尘涨红了脸。
庆王笑了起来。
他的脸部线条比刘祯柔和许多,笑起来眉眼带一点弯弯的幅度,就像春天飘着的小雨,让人觉得很舒服,梁慕尘一时有些恍惚。比起在太子跟前的紧张和害怕,还是面对着庆王更舒服一些。
“饿了不必忍着,让厨房送些东西过来。很晚了,你早些歇着吧。”
梁慕尘起初闻言听见庆王体贴自己立时红了脸,然而下一瞬,就看见庆王转身往外走。
“王爷。”她大吃一惊,脱口喊道。
庆王顿住脚步,转过身,脸上依旧和和气气的,“还有事?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同管家说,不要委屈自己。”
梁慕尘心念电转,脑中反反复复回响着一句话:庆王果然介意她跟太子的瓜葛,他不想碰她!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若是溶溶,她会怎么办?
溶溶说,你若想在王府中立住,必须要得到庆王的心。
可她怎么才能得到庆王的心,庆王甚至都不想多跟她在一起呆一会儿。
怎么办?
庆王看着神情微妙的梁慕尘,心中滋味不表,面上仍是笑盈盈的:“早些安置吧。”
眼看着庆王拉开了门,梁慕尘终于喊道:“等等。”
庆王的耐心显然比方才少了些,他的手仍拉着房门,转头看向梁慕尘:“何事?”
“王爷……王爷今夜不在寒霜斋安置吗?”
庆王肩膀一抖,笑得厉害:“难道你希望我留下来?”
“当然。”梁慕尘脱口道。
“说这种话,也不怕跌了威远侯府的颜面。”
庆王脸上的笑意收敛住,语气森然。直到此刻,方才显露出他跟刘祯作为嫡亲兄弟的相似之处。
若是从前的梁慕尘遇到如此情景,定然会为了颜面立即让他离开。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既然已经开口挽留了他,怎么能败在此处。
当下理直气壮回道:“今日王爷授了我侧妃金册,我恳求王爷留在这里,为何会跌了威远侯府的颜面?”
“梁慕尘,你……”
“王爷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庆王端详着眼前这张漂亮的脸。上回在东宫把她从水里救起来时,她浑身沾染水草和污渍,是何等狼狈。而此时灯下的她无疑是极美的,干干净净的,不染一点尘埃。
尤其那一双乌黑眸子雾蒙蒙地,正倔强地看着他。
庆王的心猛地刺痛,父皇母后给皇兄挑的,自然都是最好的。
“本王无话可说。”
庆王面无表情说罢,迈步往门外走去。
梁慕尘扯住他的袖子想拉住他,然而庆王身形高出她许多,她这一拉,根本没拽住庆王,反倒整个人被他带了出去,滚到了廊下。
“侧妃娘娘。”陪嫁丫鬟一时没忍住喊出了声,然而很快意识到这里是王府,不是侯府,只能死死咬住嘴巴。
院子里的宫女太监没有一个敢动的。
庆王见她摔了,俯下身去拉她起来。
趁着他靠近,梁慕尘道:“随我回屋,听我把话说完,好吗?我只求你这一回。”
庆王剑眉深拧,把她扶起来,拂袖回了屋。
梁慕尘微微松了口气,把房门重新带上。
“王爷不想留宿,是因为厌恶我吗?”
“不是。”
“那王爷为何不愿意多看我一眼?”
因为多看你一眼,我就……
庆王笑,“我是不想为难你,只是不想恶心我自己。”
恶心?
他竟然说恶心?
在决定安心加入庆王府之后,梁慕尘曾经在脑中设想过无数的情况,也在脑中预想过如何应对。没想到真让她遇到了最难的局面。
不过,这样也好,说话不必藏着掖着打机锋。
梁慕尘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庆王问道:“王爷何出此言,莫非是因为那些说我要嫁进东宫的传言?”
庆王没想到梁慕尘会这么开门见山,倒是对她刮目相看许多,“你心里有数就好,往后你我都能安生一些。”
“王爷是觉得,我嫁进王府,是心不甘情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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