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将侍人屏退,目视茶壶,若木奕珩是个懂事的,便不敬茶,也应倒杯茶给他吧?
心里酸酸涩涩的小希望,很快破灭。
木奕珩提起茶壶递一杯到林云暖手上,又斟一杯给自己,抿一口,“呸”地吐在地上。
“这特么什么玩意?苦死老子了!”
卫国公眸子垂下,掩住眸中无限的失落。
默了片刻。卫国公决定不兜圈子了。
“奕珩,你若不弃,这宅子,我想送给你。”
温情的时光总是短暂。再不入主题,难保混小子不会一杯茶泼他脸上。
林云暖抱着茶杯的手一顿,她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卫国公。
木奕珩嗤笑一声:“做什么?收买我?军情是不得泄露的,我木九又不缺一座宅子,钱我有的是,我会为一座破院子叛国?我说国公爷,您好歹也是皇亲国戚,您这样不好吧?”
“慎言!”卫国公似乎耳尖微红,咳了一声方续道,“我只是……犬子多番行事莽撞,略表心意。奕珩万勿会错了意。”
顿一顿,又道:“再有,闻知尊夫人养病当中,此处静谧,是为颐养的绝佳所在。”
木奕珩疼媳妇儿,便从媳妇儿下手,这总不会错。
卫国公抬眼,对上的却是木奕珩阴沉沉的眸子。
混小子嘴角勾着笑,咬牙切齿地讥讽:“国公倒是熟知我家后院的许多事。”
卫国公并不打算隐瞒,他干脆承认:“是,不可否认,我一直关注你。”
木奕珩做了个牙痛的表情,捏住林云暖的手,在她手背上轻拍,“我同国公一道去前头池边瞧花儿,你喝杯茶,慢慢过来。”
这意思,就是想跟卫国公单独说话?
适才他坚持带她同行,怕是故意为气卫国公的,这人幼稚至极,一点小亏都不肯吃的,卫国公想单独找他说话,他就偏不如他意。这会子卫国公口风已露,木奕珩就不得不谨慎以待。
林云暖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去。
能看见芭蕉丛旁,临水小道上,木奕珩和卫国公站得极近。
两人身高相似,卫国公挺拔如松,木奕珩却是吊儿郎当站没站相。
不知卫国公说了什么,木奕珩抬手揪住了他的衣襟。
林云暖替他担忧,站起身想追过去,挣扎着,又强迫自己坐下。
木奕珩不想让她知道的事,她便是如何百爪挠心,也可以不管、不问。
卫国公任由木奕珩揪扯自己的衣襟,他并不挣,只露出苦涩的笑,“奕珩,你既已然知晓,我不瞒你。是,是我叫人做的。如果我更狠心些,我有一万种法子能将他抢回来,可我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我不想与你反目成仇。”
“你他妈的少说屁话!”木奕珩额上青筋直跳,垂在腿侧的右手,要强忍着,才能不叫自己挥拳出去。
他爆了句粗口。
转回头,恶狠狠地瞪视卫国公:“你他妈的怎么好意思,出现在我面前?玩恩负义的狗杂种!再他妈跟我玩花样,老子不单不饶你,老子能弄死你儿子,你信不信?”
卫国公苦笑:“奕珩,慎言!出言辱及亲父,你不怕天打雷劈?”
“去你娘的!”木奕珩双手齐上,朝他一推。
风姿雅逸的卫国公,给他推个趔趄,正对着池塘俯面倒下。
他在水里浮浮沉沉,好容易攀住边沿,仰头望着木奕珩,“奕珩,你对亲父出手,有违人伦。木文远口口声声说,待你如亲子,他就将你教成这般?”
“你不是小孩子了,你能在临川王身边两年,能在威武侯手下全身而退,我相信你不是你自己所表现出来的那样鲁莽蠢笨!奕珩,你要明白为父的苦心。你带妻儿搬出来,我不逼你改回姓氏。你依旧是你。你在自己的家里,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你想纳妾,我可以将全天下的美人搜罗来给你。你想升职,拼却这张老脸不要,我替你铺路奔走!你细想,钰哥儿多一个人疼他,有何不好?旁人知道你一家三口与我亲厚,你和你孩儿的路,也将更易走。只要你点头,我甚至可以给你更多!”
就是献上他余生一半寿数,就算叫他就此致仕归家,他亦无怨言。
“哦?”木奕珩蹲下身,饶有兴味地欣赏卫国公少见的狼狈模样,“你的意思,为我,什么都肯做?”
卫国公坚定颔首,“奕珩,从前我不知,你是我和她的孩子,今后,我不会再许任何人欺你、笑你……”
木奕珩朝他摇头:“我想要的,可不是这些。”
“你要什么,我都……”
“国公爷,我从没瞧过您在谁面前卑躬屈膝啊……”就是每年上门给木老太爷拜年,给人将礼品丢出来,人关在外头不准进,也没见卫国公有过一丝窘态,多半袍子一掀,淡淡温笑,“那学生下回再来。”每每行事,无可指摘,倒叫人觉得,木老太爷简直无理取闹不近人情。
木奕珩续道:“既然您这么有诚意,我也给您个机会。您瞧瞧,适才我这鞋子,在前头地上踩了一脚灰,您既然如此盛情,来吧,别客气,这鞋,不管您是舔是擦,都成,自然,您要表诚意嘛,我建议您还是舔干净,虽说您舔过的鞋,许是更叫人恶心,不过我可以忍着,等你舔完了再把它丢掉。如何?”
他说前面几句时,卫国公的表情就已绷不住了。
他能理解木奕珩对他有恨有怨有重重误会,可如今真相已揭,他出言不逊便罢了,还动起手来,更如此折辱亲生父亲,这……成何体统!
卫国公一脸沉痛地道:“奕珩!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但愿你永不会,知道我此刻滋味。”
木奕珩不屑地轻笑一下:“卫老狗!你不过是个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哄了帝姬嫁你,替你铺路,扶你上位的软蛋。你也配当我木奕珩的爹?你这辈子,只配有卫子谚那样的狗儿子!少特么在我面前充长辈,什么血脉,亲情,我他妈不稀罕!你给我听着,我儿子,我老婆,你但凡敢再在他们身上动半点歪念,老子也有一万种法子,叫你后悔生出来!”
他重重一拳,砸在地面上头。再不看卫国公一眼,起身便走。
林云暖远远瞧见他朝自己走来,她站起迎上,木奕珩一言不发,伸臂勾住她腰,抱着她就朝外走。
林云暖见他神色怪异,心中不安,伸臂勾住他脖子,小声问他:“你没事吧木奕珩?”
木奕珩不语,一路脸色黑沉,出了院子,夺过一匹马,先把林云暖放在上头,接着自己坐了上去。
林云暖注意到他往城门方向去,扯他袖子:“木奕珩,不回去么?钰哥儿还在等我们……”
木奕珩不答,将她箍紧了些,左手一甩缰绳,纵马飞驰出去。
野外的夜,更显黑沉。
原本两人忙里偷闲得来的愉快时光,给一群不相干的人毁坏殆尽。
前有卫子谚、唐逸,后有卫国公。
独处片刻,竟是这样难。
林云暖远远瞧见夜雾中静悄悄的小院,心里有了准备,只想,若木奕珩想在此静静享受片刻独处时光,她依着他便是。
至于那幅画的事,她也可永不提起。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她一开始也不曾想过,自己会嫁与木奕珩为妻。
既决定牵手走下去,至少相互信任,相互尊重……
她心里头念头重重,给木奕珩抱下马,踢开门,直入后院。
屋中没点灯,什么都瞧不见。
林云暖屁股重重摔在榻上,低呼一声。木奕珩转身关上门,叉好。回过身来,一边走一边解去外袍。
林云暖趁这时候摸到塌边小几上置在盒子里的火种。
火光照亮小小一方天地,不及燃着蜡烛,木奕珩扑了上来。
就着火折子未熄的光,林云暖望见,他面无表情、让人莫名感到恐惧的模样。
林云暖下意识一缩,手里的火折子落地。人给木奕珩钳住,抱起。
她陡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木奕珩,有些不妥。
可她没时间去开解他什么。
……
疼。
她咬住嘴唇,抬手,甩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她想要他清醒。
她不是他发泄的工具。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房!
木奕珩头一偏,似乎怔了一下。
他很快回神,右手扣住她后脑凶狠地朝她嘴唇吻去。
左手握住她的脚腕。
林云暖委屈得抽泣,呜咽声给他吞入腹中。
第62章
眼泪不住地从那双大眼睛里滚落。
木奕珩抱着怀里的人儿, 倒在帐子里, 跟她陪小意儿, “好卿卿,是我错了, 下回我不这样, 你别哭啊。”
林云暖吸着鼻子不理他。
她是真委屈啊。
本来就不想嫁, 这厮强取豪夺要娶她,如今儿子都生了, 他就不加珍惜, 这般的作践她。
刚才还逼她瞧着镜子, 叫她看他是怎么弄的……
他怎么就能这么不要脸, 这么狠心!
大腿上头给他捏得一个个手印子,手腕这会子还疼, 他是拿跟人拼命的力气在对付她!
木奕珩笑嘻嘻地把她箍着, “你就说,你怎么能不气?我叫你打一百个嘴巴子, 打得我像卫子谚似的,成不成?”
林云暖肩膀一耸,捂着脸不理。
木奕珩:“你掐我,咬我?要不, 踹我两脚?”
林云暖会理他才怪了。
木奕珩挠着头道:“咱俩是两口子, 我就是那什么你,那也是天经地义,你哭成这样, 人家不知道的,以为我强污良家妇女呢!”
说得像他之前夜里爬她窗户时,俩人就已经成亲了似的。
林云暖的哭声止了一息,抓住他手腕,狠狠咬他手背。
木奕珩咬牙笑骂:“真咬啊?哎、哎、见血了,你这狠心婆娘!”
他连连嘶声,收回手,上头两排好深的牙齿印。有一道特别深,渗了血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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