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即使他再强装镇定鼻孔朝天,阮向远还是注意到,当雷切涣散的视线终于从窗外收回,如同一束灼热的射线一般聚集在这个男人身上的时候,他原本沉稳走向内圈的脚下还是习惯性地顿了顿。
这个男人很聪明地立刻调整了走路了频率掩饰住了那一刻的停顿。
却没有逃过狗崽子天生擅长观察敏锐的视觉——谁再说哈士奇笨老子跟谁急。
狗崽子嗷呜一声,在绥的手臂上换了个姿势趴好,此时此刻他正不送不紧地挂在这个黑发男人的手臂上,还没能完全自然立起的耳朵半起半立,耳尖随着不远处的争锋相对每一秒的气氛变化一动一动的,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主人和他即将面对的敌人,甚至没有注意到头顶上的绥正用饶有兴致地眼观低头看着他。
绥看得有趣,忍不住伸手使坏地戳了戳狗崽子的耳朵内部。
阮向远:“…………”
这个举动让它有些痒痒,它的耳朵飞快地抖动,然后它转过头来,长着大嘴用那颗还没换掉的、又尖又细的乳牙啊呜一口象征性地咬住了男人使坏的手指,绥噗嗤一声笑开了,阮向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伸出粗胖的爪子推了推男人的手腕,示意他别他妈再在看戏的时候给他使坏害他分散注意力了。
而绥显然对狗崽子的行为有另外一番理解,他很快收敛起了笑容,那双黑色的瞳眸里流露的目光却和之前打架斗殴时判若俩人,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狗崽子眉心的一点白色,“放心吧,”绥淡淡的嗓音在阮向远头顶想起,“你的主人可比你想象得要强得多啊。”
阮向远:“嗷嗷。”
——叫谁放心啊,我才没有在担心好吗。
而在圆圈的中央,气氛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雷切,你做这个位置也够久了么,是不是该考虑换个人来坐一下了。”
那个走出人群的中年男人终于来到了雷切的对面,他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了一个堪称恶心的笑容,他活动着筋骨发出骇人的咔咔声,而当这个男人说话的时候,阮向远注意到他的主人全程似乎都没有准备搭话的意思,他只是歪了歪头,就好像在看一个脑残儿童似的看着这个热情地做着热身运动的对手。
似乎非常搞不懂为什么对方选择这个时候才跑来做热身运动。
“……巴迪斯很强,换到三号楼他可能就是王了。”绥轻笑一声,目光轻蔑地扫过不远处沉默观战的那个身材比较庞硕的另一个王,后者似乎感觉到了他的视线,立刻回敬了他一个警告的目光,黑发男人耸耸肩,重新将目光放回了主战场区,他伸出手,用手背蹭了蹭怀中小狗的头顶,“但是这个倒霉鬼,谁让他遇见雷切了,只好是做万年老二的命喽。从大前年开始,这家伙每隔三个月的‘王战’都准时报到,却从来没有一次能成功啊,我看,只要雷切一天不出狱,他这辈子都只能住在第三十层了。”
阮向远:“嗷呜。”
——跟狗说那么多干嘛……说起来,王战到底是什么啊,三个月一次?这是哪门子的规定?
绥:“我就知道你听得懂。”
阮向远:“……”
绥:“有时候感觉你还真不像是一只普通的小狗,眼睛像是会说话啊。”
阮向远:“嗷呜?!!!!”
…………真的吗那么明显吗我就知道像我这么聪明一定不像是一只普通的狗!
绥:“虽然说得大概不是什么好话。”
阮向远:“嗷呜。”
…………好吧,又让你猜对了,愚蠢的人类。
一人一狗诡异的互动着,然后再次重新双双将注意力投入到了战场里,此时此刻,那个名叫巴迪斯的中年男人终于结束了自己的热身运动,他站在雷切的面前,没有红发男人高,但是赤着上半身肌肉全部暴露出来的巴迪斯很显然要比此时穿的像个活脱脱的上班族的雷切更加壮硕得多——不对,这个说法太委婉了,巴迪斯其实整个儿几乎有雷切俩个那么宽。
阮向远于心不忍地开始考虑晚上要不要把狗粮分给雷切一点儿,一起,吃胖胖什么的?
当巴迪斯快速地移动他的身体并且对准了红发男人的脸颊挥出带着风声一看就够狠的第一拳时,狗崽子嗷呜一声不忍心看地将脑袋埋进了爪子里,决定在上面分享食物的决心之前再加个条件:如果雷切那时还活着的话。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从毛茸茸的爪子里抬起头,狗崽子惊讶地发现,雷切几乎可以算是轻而易举地、眼睛眨也不眨地、谁也没看清楚他怎么动地、简简单单就闪过了巴迪斯的第一次攻击,他就像一只最轻盈的猴子……恩对不起狗脑子脑容量有限找不出更优雅的形容了,总之雷切敏捷得就像非人类,将近一米九出头的身体一晃,下一秒就晃到了一张早就翻到的桌子边,他偏头看了桌子旁的椅子一秒,下一刻,毫不犹豫地用一只脚就勾起了那张沉甸甸的、完全金属制的餐椅,就像是踢足球似的将那只椅子踢飞出去!
哐地一声巨响,巴迪斯只来得及用双拳护住要害,却来不及闪躲开年轻男人的忽然回击,他居然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地抗下了这么一下!
雷切果然不是省油的灯,那椅子虽然被挡了一下却还是危险地划过巴迪斯的脸颊一侧,中年男人本来就有些猥琐的脸立刻被砸出了一道淤青的痕迹——这似乎使他更加愤怒了,他愤怒地大叫一声,又快又狠的拳连续出击,雷切看上去每一次都游刃有余,巴迪斯快,雷切更快,这场肉搏战几乎是刚开始就已经有了结果——
“巴迪斯有进步啊,”绥冷懒洋洋地评价,之后顿了顿,又道,“只不过雷切这个疯子进步得更快。”
整个你来我往的打斗过程中,只有一次险险被拳风擦到脸颊,雷切猛地后退三步,然后双脚轻轻移开一前一后与肩同宽,他无声地将身体的重量放在了前面那只脚——
阮向远抖了抖耳朵,雷切的这个动作他非常熟悉。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一天,雷切也是用了这个动作——右脚为前轴重心,脚踝轻转一百八十度,起跳,左脚落地,右脚勾起的瞬间弹出重重踹在那只被打得摇摇晃晃的沙袋上。
啪地一声。
记忆中沙袋破裂的声音仿佛和此时巴迪斯倒下的声音完美地重合了起来。
而就在这时,餐厅的大门被推开了。
是少泽和……另一个陌生的身影。
阮向远注意到,少泽带了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走进来——那个少年甚至不能称他为一个男人,顶多算是一个男孩,此时此刻餐厅里敲桌子敲碗热烈欢呼和咆哮的声音似乎吓坏了这个孩子,他下意识地往少泽身后缩了缩。
阮向远注意到,在那个少年身边的少泽非常不耐烦并且明显地翻了个大白眼。
态度极其恶劣。
他们的到来似乎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除了雷切。
不知道为什么,刚刚打败对手稳稳落地的雷切在抬头目光扫到那个小孩的一瞬间,猛地拉回视线,毫无掩饰地愣了愣——那一瞬间,从来没有出现过在红发男人脸上的,类似于错愕的表情,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流露了出来。
如果阮向远有眉毛,他现在肯定要狠狠滴皱下眉才开心。
“麻烦了。”
绥的声音低低响起,同一时间,阮向远看见,本来应该已经倒在地上的巴迪斯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起来,他一把抓过他身边那张将他脸揍成猪头的椅子,无声地对准背对着他的雷切高高举起——
几乎谁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包括雷切。
包括绥。
甚至包括阮向远自己。
灰色的身影嗷呜一声发出“狗生”里地一声类似于狼嚎的声音,狗崽子就像一道离弦的箭一般从绥的手臂中窜了出去,在巴迪斯对准雷切的脑袋砸下手中的椅子之前,狗崽子狠狠地用不怎么强壮的身体撞上了他的脑袋,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口狠狠咬在了这个中年男人的手腕上。
不同于平常反抗雷切时那种象征性的啃咬。
这一口,深入皮肤,深入血管,属于人类的血液带着温暖的铁锈味,顺着狗崽子雪白尖利的犬牙,缓缓地流进了阮向远的口中!
与此同时,在巴迪斯反应过来扔开椅子杀气腾腾地用手抓住狗崽子的脑袋时,雷切终于转过身来,那双湛蓝的瞳眸中怒火一闪而过,而后,他一脚狠狠踹在了中年男人的腰际将他踹出几米远,然后顺手将挂在对方手中的狗崽子一把拽回来塞进怀里。
阮向远缩在主人的怀里,耳朵贴着对方起伏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小心脏几乎跳的快超过负荷而停止工作。
这是他第一次咬人。
他记得,某本书上曾经说过,除了傻之外,哈士奇唯一能挤进前三的,就是“最不会攻击人类的犬种”这个排行。
然后他今天居然咬人了。
而且居然是为了这个大变态!
阮向远深深地震惊了。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老子这是吃错什么药了?!
天塌了!
☆、第十四章
雷切依然稳坐今后三个月“王”的位置。
事实上,在这一次的“王战”里,四栋楼的王都没有改变——其中最奇怪的是,那个看上去很平凡的大叔,他站在人群的中央整整站了半个小时,然后怎么走上来的怎么走下去,成为了四个王里唯一没有被挑战就续任的王。
……
而在那场“王战”之后,阮向远一战成名,几乎整个绝翅馆的人都知道,雷切养了一条“会咬人”“很护主”的狗崽子,并且这只狗崽子这直接导致了雷切那栋楼的二把手在王战中不但被揍了个半死,还极其倒霉地被迫额外多扎了三针狂犬疫苗。
绝翅馆里什么都有,但是从来没有过狂犬育苗。绝翅馆里连分餐的大叔都有不得了的背景,片刻大意不得,不得不再次派遣人从外面送进来,大费周章的动作搞得伊莱怨气很大,阮向远十分担心自己的狗罐头会不会因为这个而从此降档次。
当然,头疼的必须不仅仅是狗罐头的问题。
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阮向远一直认为,如果它会说话,它可能会对每一个冲他露出暧昧微笑的傻蛋说上一句“你误会了”之类的话——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哪根筋就没搭对,大脑都没跟上身体的步伐,整个狗就这么飞了出去,当狗崽子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像条死狗似的挂在那个名叫巴迪斯的老男人手腕上了。
幸好雷切反应快,否则那个男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拧断他的小细脖子……每当想起那只带着浓重烟草焦油臭烘烘气味汗津津的大手抓在自己脑袋上时压抑的感觉,惜命的阮向远很耸地总觉得后怕不已——这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狗崽子看见巴迪斯都保持敌意状态,而他的这种紧绷情绪似乎也影响到了雷切,通常对待自己这栋楼的犯人,雷切一直走的是冷艳高贵路线,但是自从那场王战之后,雷切似乎变得非常不待见巴迪斯。
阮向远有时候觉得这是迁怒。
恩,表面是为他——至少连绥都这么认为。
但是阮向远知道,真相大概不是这样的——比如说,经过他敏锐堪称一绝的完美观察,狗崽子发现,他的变态主人最近一段时间似乎有一些不太对劲,这家伙自从那场王战之后,就开始频繁发呆,最标准的姿势是单手支着他那完美曲线的下颚,偏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特别是有一次在饭厅,他差点儿在打开布丁盖子的时候把整块布丁糊到阮向远的脸上去。
狗崽子不满地嗷呜一声,在雷切淡淡地道歉声中,他舔了舔飞溅到爪子上的果汁,用眼白翻了男人一眼,随即叼起布丁盒子的边缘,踩着愤怒的步子头也不回地走到了桌子的另一边,在最大程度可以远离雷切的地方停下来,蹲下来啃他的布丁。
绥对发生的一切莫名其妙。
但是阮向远倒是心知肚明——在雷切打开那个布丁盖子的时候,餐厅的大门有被推开,外面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好是上一次在王战中害得雷切走神差点被椅子开瓢的小男孩。
很显然,雷切是认识那个小男孩的。
至于那个小男孩么……用狗爪子下面的肉垫都能发现,当他走进饭厅东张西望,在看到雷切的那一刻,那渴望的目光能将整个餐厅的空气都燃烧起来——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始终没有走过来和雷切搭话。
欲擒故纵嘛。
狗崽子翘着尾巴,尖锐的小乳牙扎进布丁盒子的边缘,扎出一个小坑,小狗嗷嗷俩声,满脸不爽地瞅了眼继续发呆的雷切——
呸。
恶心死个狗了。
老子还成你犯单相思的替罪羊了——全监狱都以为你在为老子迁怒那个老男人,谁知道其实你他妈别有用心是在不高兴那个老男人打断了你和你的小情人的完美第一次会面。
写小说么?
那小孩是无辜的白莲花男主角么?
老子就恶毒男配角了么?
像么?
合适么?!
……
你二大爷的。
阮向远吧嗒吧嗒地舔着布丁,一边舔一边觉得今个儿的草莓味布丁怎么就吃得好像有点苦……狗崽子收起舌头歪脑袋仔细想了想,想来想去也没想好今天是因为吃了什么破玩意才让味蕾变苦的,但是苦也得把布丁吃下去啊,每天的布丁这简直成了他在绝翅馆唯一的精神支柱了。
布丁才是真爱,其他的,都是狗屁。
午餐过后,阮向远也不指望犯单相思的雷切先生能带着自己的放风了,他耷拉着耳朵一动不动地躺在雷切怀里挺尸,甚至当绥伸手过来捏他的耳朵,狗崽子也是要死不活地掀掀眼皮用他那和主人如出一辙的湛蓝瞳眸斜睨黑发男人一眼,然后依然死不活地闭上,继续挺尸。
雷切他也不爱搭理了——好吧,虽然他从来都不爱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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