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切摊手:“不到户外去就好了。”
阮向远:“呸!”
——懂了,你是想憋死我。
眼看着雷切已经下定决心要给狗崽子剃光毛,丽莎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甩出专业人士的杀手锏:“哈士奇的背毛是不能剃的,剃掉长出来会少一层毛尖,这层是毛尖与生俱来的防紫外线最好的防护武器——剃掉就再也不会有了哦,你想你的小狗被太阳晒伤吗?”女医师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给阮向远其他稍浅的伤口消毒然后缠上绷带——
雷切看了一会儿后,反应慢半拍地哦了声,之后想了想又用微妙的语气补充道:“那算了。”
啧啧,看看你眼里都快溢出来的恶意满满和失望哟,丑陋至极!阮向远对着他的主人甩了个白眼,心里太清楚这货满脸失望就是因为他妈的以后少了一个可以折腾他的项目——
还好这个女医生除了作为医生时手法比较拙计,至少作为人类她的常识还能过关,要是今天她说出一句“剃毛这个提议不错”,阮向远觉得自己非跟她拼命不可。
不知道自己正在被狗崽子腹诽的丽莎哼着不成调的歌,用绷带将狗崽子的肚子一圈圈的整个儿缠了起来,最后绕到背上恶趣味地绑了个巨大的蝴蝶结——当阮向远终于被松绑颤颤悠悠地从铁架子上爬起来时,它夹着尾巴垂着耳朵,腰上缠着一大圈绷带外加背上是巨大的蝴蝶结,整个儿就像昨晚隔壁精神病院墙倒了漏跑出来的不明生物。
下一秒,爪子悬到半空,女医师从狗崽子的身后绕过它的伤口小心翼翼地将它抱起来塞进雷切的怀里,红发男人沉默地伸手接过这个巨大的猪型礼物,当他低头去看它的时候,殊不知自己看起来有多丑的狗崽子还笑眯眯地咧着嘴对他吐舌头——
当雷切将它高高举过自己的脑袋,狗崽子摇来摇去的尾巴结结实实地抽到了他的下巴上,“……”红发男人沉默片刻,将满脸兴奋往他身上蹭的狗崽子放了下来,遗憾地发现他的小狗似乎已经过了玩举高高的年纪与体积。
礼貌地说了声谢谢,雷切抱着狗崽子转身离开病房——
相比起他们这两位说走就走的伤员,那几个被他们揍得一地都是的炮灰就没那么幸运了,此时此刻,重症看护病房里躺着三个浑身插满了各种功能的管子,抢救室的灯还亮着,里面的是那位被雷切踹出去之后被狗崽子接力咬断了手筋脚筋的倒霉蛋,器官破裂以及组织连接的两个大型手术将绝翅馆剩下的三位医师忙得团团转,作为罪魁祸首,当雷切抱着他的狗崽子路过的时候,却连头也没有回一下。
倒是路过重症看护病房时,男人站在窗外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绝对不是因为在默默忏悔,只是因为当他们恰巧路过这儿时,原本趴在男人怀里的狗崽子异常不老实地死劲儿往他身上蹭来蹭去企图刷存在感,雷切下意识想将死沉死沉还不老实的狗崽子从自己的肩头抓下来,指尖一抓,没有抓到熟悉的那种略硬的背毛和毛茸茸的里层毛,手指尖纱布传来的粗糙感触感让雷切皱了皱眉。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原本一直没有太多其他想法的红发男人此时此刻却忽然觉得有点生气。
“……隼。”
“嗷?”狗崽子抬起头去看忽然叫到他的男人,顺便借着动作优势假装不经意地用湿乎乎的大狗嘴在雷切的下巴上用力吧唧了口。
雷切:“我们进去拔掉他们的输氧管好不好?”
“………………”
阮向远乐呵呵的表情一僵,吓尿了。
半天没有得到积极响应,雷切低头,跟那张僵硬地仰着脖子瞪自己的毛绒脸对视了片刻,男人眼中的冰冷变得更加深邃,而后深深地隐藏在了那双湛蓝的瞳眸后——
当他又恢复到了平日里那副目光涣散仿佛永远在游神般的样子,这才轻笑一声,那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笑声在空挡的走廊中异常突兀,男人笑着伸手揉了揉狗崽子的脑袋,缓缓道:“开玩笑的,走吧。”
没有等狗崽子做出反应,雷切抱着阮向远离开重症看护病房跟前,而直到走出了很远很远,阮向远这才回过神来——他趴在雷切的怀里,却忍不住伸脑袋往回看,此时此刻,在他们身后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冰冷的寒风随着雷切推开玻璃门的那一刻灌入,对流的强风将狗崽子脸上的绒毛吹得乱七八糟,当印着医疗室纹样的玻璃门和毛发彻底挡住了他的视线,狗崽子这才真的放松下来。
哪怕他已经从人类变成了只会嗷呜汪汪的哈士奇幼犬,阮向远却依然能分辨出一个人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起了杀心——
哪怕雷切隐藏得再好,那眼底一瞬而逝的杀意却还是让阮向远准确地捕捉到。
阮向远承认,他从来没有见过雷切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也承认,他完全搞不明白雷切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恍惚间,阮向远想起了自己当年为什么在看到父亲的辛苦和当今医患极端化的恶劣环境之后,在填报大学时,在有众多其他更加美好的选择的情况下依然义无反顾地在大学志愿里选择了医学。
因为他还记得,仿佛是从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走路都跌跌撞撞的小屁孩的时候,在他家里的客厅墙壁正中央,挂着一幅精心裱好的字画,泛黄宣纸与黑色毛笔字,用极其霸气的古老中国字体写着四个大字……在他学会数一二三之前,他就从母亲那里学会了那四个古老的中国汉字的念法——
妙手仁心。
阮向远自认为不是白莲花,但是他的家庭教育让“救死扶伤”这个概念深深地埋入他的骨髓里——它们无时无刻不在他的身体里,伴随着他的成长而逐渐,悄无声息地演变成了某种强大的精神力,这种精神力几乎成为了人生的最终目标,每一天、每一天都顺着在血管里奔腾的血液,时时刻刻充数着他。
“……”
狗崽子终于不再蹭来蹭去,而是陷入了异常的沉默当中。
他忽然深刻地意识到,阮向远和雷切,大概从本质上来说,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阮向远趴在男人温暖的怀里,却感觉不到往常的温度,再厚重的皮毛却挡不住由身体内往外散发的冰冷——此时,仿佛很久以前雷切自己说的一句话忽然从脑海里渐渐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当时,雷切捏着他的耳朵用淡淡的语气说:能在绝翅馆里爬到最顶峰的,会是什么好人。
能在绝翅馆里爬到最顶峰的,会是什么好人?
……对啊,可不是么。
你也是站在顶峰的其中之一,我怎么就给忘记了?
那么雷切,今天我作为一只狗趴在你的怀里,听着你对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着这样可怕的话,那么如果今时今日,我是人呢?
——我是说,作为人类的我,如果当年的我没有死掉,以人类的身份进入绝翅馆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怎么办?是目不转睛地路过,还是将我家族往上数三代调查清楚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我划入你的敌对范围之内?
“……”
一声轻微的布料摩挲声打断了他的思想——
下一秒,眼前的光芒猛地被一片黑暗所代替,男人熟悉的气息将他笼罩了起来,阮向远微微一怔后抬起头,鼻尖却碰到了熟悉的触感,他将头钻出来,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雷切将外套脱了下来罩在他的身上,而在漫天的大雪中,男人只着一件军装衬衫,沉默地在暴雪中行走。
“脑袋缩回去,”男人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狗崽子头上响起,“病号就要有病号的自觉,乖乖地,晚上给你吃好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他,妙手仁心,一代医学天才。
他,杀人如麻,冷酷无情。
他和他相遇,不同人生观价值观世界观,将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
敬请期待《和主人的十个约定》之【影篇】,让天才作者为您诠释,坑爹,是个动词。
45第四十五章
阮向远的思想在“好吃的是什么”和“雷切不是好人”这俩其实完全没有任何关联性的主题之间摇摆不定做着斗争,然后斗争斗争着,它的脑内一片混乱,紧接着就失去了意识——注意,是失去意识,对老天爷发誓绝壁不是睡死过去了。
而作为主人的雷切,是在快要到监狱的时候才发现狗崽子哪里不对劲的——这不能怪雷切,对于男人来说,和他说着说着话下一秒忽然就没了动静,十分不负责任地睡得昏天暗地对于狗崽子来说实在是太常见。
最开始,雷切只是以为狗崽子今天咬了人家一口掉了一颗牙见了太多血受了不少惊吓于是身心疲惫地睡死过去了而已,然而当二号监狱楼那白森森的墙壁和晶亮的房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雷切停住了脚步,将怀中的小狗往上抱了抱并且用轻柔的声音试图唤醒它,这时候,他才猛然想起怀中那个被他的制服包裹得结结实实的那一团东西似乎很久没有动静了。
“……”
吸了吸鼻子,混合在浓重的药味里是一丝令人心神不安的血腥气息。
红发男人瞳孔微微收缩,压低声音再次叫了声狗崽子的名字,而回答他的只有周遭大雪纷纷落在他头上、肩上和手背上那几乎不能听到的微妙声,除去这些,男人希望能听见的回应却始终没有出现。
站在雪地里,身着一件薄薄的衬衫却好像感觉不到周围寒冷的红发男人停止了呼唤,他微微蹙眉,毫不犹豫地一把将盖在狗崽子身上的制服衣掀开——目光所及之处,衣服下的狗崽子动也不动,盘卷起来成了一团脑袋深深地埋在爪子底下,面对着忽如其来的光线,就好像最开始对于雷切的呼唤一样,毫无反应。
“隼?”
雷切弯下腰,将怀中的小狗用他的外套裹着小心翼翼地放在雪地上,绝翅馆万人之上的王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小孩子似的,歪着脑袋蹲在旁边看了会儿,他高大的身影就像一道强而有力的保护障,将躺在雪地上的小身躯完全笼罩了起来。在这个过程里,他甚至连呼吸都不敢过重,男人湛蓝的瞳眸中,一瞬不瞬地盯着狗崽子紧紧闭合的眼睛——
半晌,雷切面无表情地伸出手,准确地用自己的手背挡住了一朵眼看着就要落在小狗脸上的雪花——冰凉的雪花消融带来的刺痛和冰冷让他眼神一凝,随即眼底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深蓝。
视线下移,当雷切的目光滑到狗崽子侧身睡着隐约露出的粉嫩肚皮上时,那起伏的肚皮让他先是放松了些,随即将眉头皱得更紧——频率好像太快了。
雷切屏住呼吸伸出冰凉的指尖在狗崽子无力的脑袋上戳了戳,下一秒即将再一次从薄唇中吐出的声音被硬生生地堵在了唇边,摁在狗崽子鼻头上的触感与往常永远湿润有所不同,过于干燥得几乎就好像是要开裂的奇怪现象让男人的眉皱的比之前更紧,当他的指尖轻轻在狗崽子的鼻腔前扫过,从鼻腔里喷出来的气息灼热异常且过于沉重,雷切收回了手,嗅了嗅鼻子,果断地将狗狗沉重的身体翻了个面——
接下来雷切所看见的几乎在他的预料之中,在狗崽子缝针的伤口那一边,鲜红的血液已经从原本洁白的纱布里侵染出来,有一些甚至蹭到了他深蓝色的制服里衬上,浓郁的血腥味儿扑鼻而来,混合着被渐渐冲淡的止血药粉味——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男人弯腰一把从地上抱起狗崽子,转身冲着来时的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医疗室的大门是被雷切一脚踹开的,金属门重重地拍在墙上,当门吱呀呀地在半空无力摆动时,所撞击的墙面被砸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面对满室惊愕疑惑的目光,雷切目无旁人径直来到僵在原地的丽莎旁边,将怀中毫无动静的狗崽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丽莎的办公桌上,扔下一句“伤口裂开了”,就如同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似的背着手老老实实地退到了一边。
“怎么可能裂开,你——”
丽莎向红发男人投去不可置信地一瞥,在对视上对方深不见底的深蓝瞳眸时,女医师微微一怔将还没有来得及说完的后半句硬生生吞回肚子里,下一秒,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她低下头手脚利落而温柔地将躺在办公桌上呼吸急促的狗崽子翻了过来,在看见绷带上侵染出的血液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疑惑的低吟,随即伸出双指在狗崽子的伤口上摁了摁——
最开始,丽莎似乎并没有摸到什么异常,手底的触感也实实在在地告诉着她她的缝合技术没有任何问题,然后当她的指腹稍稍往左,眼看着即将离开伤口边缘,猛地,隔着狗崽子厚重的皮毛,女医师柔软的手指尖忽然触摸到了什么坚硬的物体——
丽莎目光一凝立刻抬起头去看雷切。
雷切无声蹙眉。
“艾莎,准备手术,有东西留在狗崽子身体里了。”
伸手拽过挂在椅子背上的白大褂往身上披,丽莎的高跟鞋因为她飞快地在办公室中跑动发出哒哒的声响,她来到医药柜前猛地拉开紧紧闭合的柜门,从里面看也不看地扫下一大堆瓶瓶罐罐扔进手边的推车里,当女医师推着准备完毕要给狗崽子做手术的推车往医疗室内间走时,正准备回头让雷切把狗崽子抱起来跟上,却在她回头的第一时间就看见,雷切已经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狗崽子的伤口将它抱了起来,紧紧地跟在了她身后。
……
阮向远再一次梦到自己回到了那条陌生的走廊中。
然而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那些模糊的身影终于变得不再模糊,当光影飞快地从头顶掠过,阮向远甚至可以清晰地看着他们中的一些人身上穿着的白大褂,在白大褂胸口的位置还夹着一张带相片的胸卡、性别及其所负责的科室。
而当阮向远飞快地被推着前进时,围绕在他周围的同样是这样的一些人,其中一个人一直在用焦急的声音呼唤着他的名字,大概是个中年男人,对于阮向远来说,无论是这个人的声音还是眼角的鱼尾纹都是如此的令人熟悉,正当少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时,忽然,挂在这个中年男人胸前的胸卡在他面前一扫而过——
在原本该写着所属科室与职位的位置,中央端端正正地写着“院长”的字样。
老、老头?……
——爸?
当阮向远激动地试图抬起手去抓住那个人时,周围的一切再次改变——
这一次,他躺在一个柔软舒适的地方,周围是一片黑暗,呼吸里满满都是属于医院的消毒水特殊气味——
睁不开双眼,不知道自己身处哪里的少年下意识试图抬起他的手去触摸周围时,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哪怕就算他费尽了全身的力气,将所有的精神力都放在了他的手上,他也没有办法动弹一下!
从始至终,黑发少年很清楚自己清醒着,然而,他的身体却好像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一般完全不听他的使唤,而阮向远就好像是被困在这副不听话的肉体中的灵魂,无论他如何努力,如何嘶吼,周遭依然安静得如同时间都禁止了一般——
就在这时,阮向远感觉到一双柔软温暖的手覆盖上了自己的手背,这熟悉的触感让少年的心脏猛地抽动了一下,然而,无论如何他也睁不开眼睛,说不出话,他甚至没有办法让自己的手指跳动哪怕一下作为一个微小的回应。
周围,只有那单调的“滴——滴——”电子屏幕跳动声响,成为了周围唯一存在的东西。
阮向远记得曾经他也听到过这样的声音,曾经他以为那是白莲花手上的游戏机发出的飞机轰炸声,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想起绝对不是游戏机所能发出的声音,这声音他如此熟悉,从小到大这单调的声音几乎变成了他童年时代的背景音,是心电监护仪工作时才有的特殊频率!
我没死。
我没死!
我还活着!
就在医院里!
这样惊悚的念头醒雷般的在少年的脑海内轰响,周围原本应该模糊的一切因为他的这个念头变得越发的清晰!母亲的呼唤,父亲的叹息,心电监护仪有力而规律的跳动频率,阮向远甚至能感觉到周围从敞开的窗户外吹进来的微风,夹着花香带着丝丝的暖意吹拂在他的脸上——
有那么一刻,少年甚至觉得自己立刻就要从将自己丝丝缠绕的茧中突破而出,获得新的重生!
就在这时,与母亲那双温暖的柔荑相反,一只粗糙的大手忽然飞快地捏了捏他的耳朵,没有急着离开,那个人不缓不慢地用指腹摩挲着她的耳朵,下一秒,阮向软觉得耳边仿佛贴得很近很近的地方,平静而轻缓地响起了什么人呼吸时发出的震动声响——
然后是一阵短暂的对话。
【小狗身体里扎进了一节生锈的铁,刚才已经成功取出来了,可是我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伤口感染得比我们想象得快得多——过了今晚,它还是没有醒来就放弃吧。】
【恩。】
【……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我在这里帮你看着?】
【不用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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