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成了整个餐厅之中第一个逃脱的人。
只不过现场,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有样的能力徒手爬上那么高的墙。
“你去哪?”站在墙下面,莱巴特问。
“去找雷切,”莱恩面无表情地回答,“申请救援,你们如果支撑不下去了,就去找阮向远投降好了,没有关系。”
言罢,少年彻底消失在了餐厅。
……
而此时此刻的阮向远,正蹲在一张椅子上,满脸淡定地,咔咔俩下手脚利索地将一名鬼哭狼嚎的犯人歪掉的鼻梁扶正。
在他身边的是拼命往自己嘴巴里塞面包的教皇,在忙着把自己噎死的时候,他也没忘记往坐在他对面满脸纠结的小丑嘴里塞同样的食物,一边含糊不清地说:“吃,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揍那些王八蛋。”
“我不揍人。”小丑没好气地将口中的面包拽出来。
教皇一愣,想了想后十分不负责地说:“那你站在旁边看我揍人也是要花力气的,少废话,叫你吃你就吃!”
阮向远听不下去了,转过头扔下一句“吃个屁”,在他抓着餐厅师父蒸包子用的纱布撕成布条替一个血流成河的壮汉包扎的时候,鹰眼推门走了进来,黑发年轻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自己手头上的工作上,头也不回地问:“出什么事了?”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鹰眼笑眯眯地说。
“听好消息。”
“莱恩他们大概快撑不住了。”
“坏消息呢?……”阮向远顿了顿,突然又说,“忽然不想知道坏消息了,不用告诉我,你自己藏着吧。”
鹰眼:“……”
小丑推开教皇,推了推滑到鼻梁上的眼镜:“坏消息是什么?”
鹰眼耸耸肩:“我们组织培养的人才过于优秀,所以虽然脑子不怎么好使,但是物理禁闭很显然是阻挡不了莱恩的,他跑出去了。”
“…………………………”阮向远冷笑一声,“干得漂亮,不谢谢你的苦心栽培没关系吧?鹰眼。”
“他去找雷切了,”鹰眼唇角边的笑容越发清晰,“就像是一只迷途的小羔羊,终于冲破了困境要去找他的救赎——你说,作为他心中的那个神,雷切会不会给予他救赎?”
“不会,因为雷切不是神。”阮向远面无表情地说,手下,给别人包扎的力道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加大了些,想了想又有些恶毒地补充道,“充其量算个神经病吧。”
当他们进行这个对话的时候,厨房里已经到处站满了人。
“这场内战看来要提前结束了,小狗。”
“唔?”
“莱恩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王牌杀手,”鹰眼懒洋洋地靠在橱柜边上,缓缓地说,“组织里的杀手,能出现背叛的行为已经让我十分惊讶了,只不过,我不认为这个孩子还能让我惊讶第二次——当莱恩内心所‘服从’的对象彻底露出真实的面孔,他就要被彻底毁了。”
“不心疼?”
“我被背叛了,”鹰眼终于不笑了,“你知道养一个听话的杀手要花多少钱么?”
“不知道,你也不要说给我听,我不想被杀人灭口。”
鹰眼耸耸肩,目光在阮向远从未停止救治的一双白皙的手背上扫来扫去,忽然道:“真期待那个男人的回答,你呢?”
“唔。”
……
令人意外的是,此时此刻,二号楼的王权者并没有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呆在会议室中和他的高层们呆在一起,他反而是抱着一块闪烁着的平板电脑,整个人很委屈地缩在那对于他来说似乎尺寸过于小了一些的飘窗之上,湛蓝的瞳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发呆。
——至少斯巴特大叔将消息带给雷切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没有人知道此时男人在想些什么,只是,在斯巴特大叔的眼中,此时男人的侧脸看上去宁静而优雅,宽阔的肩膀放松地依靠在飘窗的一侧,对于牢房之中忽然进了一个人,居然毫无反应。
斯巴特大叔顿了顿,一时间很想知道此时被雷切小心翼翼地抱在怀中的那个平板电脑里面,究竟有什么东西才值得男人这样对待。
当靠在窗边的男人转过头来,用那双湛蓝的瞳眸平静地盯着他时,大叔这才想起自己出现在王权者的牢房究竟是什么目的——于是,他将莱恩已经到了楼下以及少年来的意图,一一告诉了面前的王权者。
雷切听了,却没有多少反映。
男人修长的指尖,缓缓在怀中的平板电脑上一划而过,忽然抬起头瞅着斯巴特大叔,特别认真地问了个奇怪的问题:“斯巴特大叔,你信不信仙鹤报恩的故事真的会发生?“
“啊?”斯巴特大叔有点儿跟不上思路地眨眨眼,“那个不是童话故事么?”
“恩。”
男人应了声,然后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忽然,那张英俊冷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可是我相信了。”雷切认真地说,“它好像真的有发生啊……”
“……”
“啊,对了,”男人动了动眼皮,将脸重新扭开看向窗外,“跟莱恩说,我好像还是有点儿发热,自己的事情,就自己解决吧。
196大结局
“——这就是他的回答?”
站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面容苍白的少年看上去几乎就要和他所处于的雪景融为一体,当斯巴特大叔满脸遗憾地将雷切的决定告诉莱恩的时候,少年不哭不闹,脸上还是一副平日子那样淡然的样子,只是在最初的时候,轻轻颤动而后缓缓垂下的睫毛出卖了少年内心的情绪。
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的斯巴特大叔有些叹息——
他当然知道,眼前的漂亮年轻人并不适合做王权者,红组织他有所耳闻,鹰眼那样聪明的男人,是不会允许自己的手下拥有成为上位者的能力的……然而,至少作为一名手下来说,莱恩却不失为一把锐利的武器——如今,这把锐利的武器,却就这样被雷切轻而易举地在打磨至最锋利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折断了。
异常舍得。
不,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异常的任性才对。
其实他也不太能准确地说出他的上位者到底想做什么,至少从一开始男人的所作所为来看,斯巴特大叔几乎就要以为他是认真地想要夺取三号楼的领导权……那些被雷切亲自弄进绝翅馆的少年,从最开始的米拉开始,雷切从始至终都在那么认真地进行着他的游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男人忽然改变了他的主意呢?
大概是因为,发现了更有趣、更值得他去追逐的东西——?
斯巴特大叔微微一顿,站在莱恩面前,他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诧异,刚刚,他居然用了“追逐”这个词?
“你回去吧,”斯巴特大叔看着面前的莱恩,收回了自己的几乎已经飘远的神智,让自己看上去近乎于冷酷无情地说,“你应该也知道,其实自己并不合适作一名王权者,如果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鹰眼那边,今天大概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莱恩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一丝茫然。
而这一次,斯巴特大叔却没有再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之后,便转身回到了二号楼。
莱恩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起头,却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看见三十一楼的窗子,而他要找的男人,大概此时此刻就懒洋洋地坐在那扇窗子后面吧?就像他喜欢的那样,从最高处俯瞰着绝翅馆的一切,神情慵懒地抽着他喜欢的那种烟草。
莱恩第一次见到雷切的时候,他就是这副这样。
当他蹑手蹑脚地闯入那个号称全世界警备最森严的别墅,看着那一片宁静祥和的卧室,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得手的那一秒,却听见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
男人说了什么来着?
莱恩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最后终于想起,在这场他职业生涯中唯一的一次失败里,他的猎物就那样懒洋洋地坐在卧室的飘窗上,半个身子沐浴在月光之中,他微微扬了扬下颚,笑着看站在房间中央震惊地瞪着绿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杀手,湛蓝的瞳眸之中,是一派宁静——
“抱歉,我不太喜欢抬头看别人。”
明明是那个即将被捕杀的猎物,男人却始终显得那么从容。
后来莱恩才知道,这个叫雷切雷因斯的男人,他就是有这样骄傲的资本。
莱恩记得,在进入绝翅馆的第一天,他认认真真地告诉那个当时他并没有放在眼里的黑发年轻人自己对于雷切的好感,并且坦然地告诉了他:“因为他很强。”
——是的,当时的莱恩并没有撒谎,因为那个拥有一头灿烂的红色头发的男人很强,无论是脑袋还是身手,所以,无论如何,就不自觉地想要追随他的步伐了。
“……”
抬着头,看着高高的建筑,琉璃瓦仿佛一层不染一般在阳光之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阳光很刺眼,建筑的一半开始再往上,就仿佛被笼罩在了一层生人勿进的结界当中,什么都看不清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光景忽然让莱恩前所未有地有了一种空虚的无助感,他忽然不想再回到那个混乱的餐厅。
【喏,小莱恩,你看见了,早就对你说过,想要当一名上位者,并不是有拳头就能解决一切的。】
——不想再面对所有支持他的或者反对他的人,不想再参合关于绝翅馆的任何一件事情。
【如果最开始就老老实实地站在鹰眼那边,今天大概就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不想见到鹰眼,让他嘲笑自己的叛变失败。
【恭喜你,成为三号楼的王权者。】
——不想见到雷切,因为他怕自己会控制不住,问出一句在他受到的洗脑教育之中,绝对不允许的“为什么”。
刚才那个大叔说,他可以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因为不再属于“红”,不再是外面的人口中那个闻之变色的顶尖杀手,也不再是雷切的一颗棋子,他不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
而奇妙的是,莱恩却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的一生都应该被人操控着的,就好像一个永远让人抓在手中走路的孩子,此时此刻,忽然失去了牵引他站起来,然后稳步向前的支撑力。
莱恩缓缓地将自己的手放入口袋,口袋之中的三号楼王权者徽章仿佛灼热得几乎要灼伤他,少年脸上微微一顿,快速地、神经质一般将自己的手从口袋中收回来,抬起手,用力地揉了揉发酸的眼角,之后,拥有漂亮脸孔的少年再也没有抬起头,试图去再次寻找那看不见的方向,他转过身,沿着雪地上那一串孤零零的脚印,莱恩只是用了三秒停顿,而后,毅然决然地顺着原来的方向往回走。
……
当莱恩回到餐厅的时候,正看见四号楼的王权者驾着一架梯子,按上去挺滑稽地趴在被他弄坏的那扇窗户上往里面看。
四号楼的狱警站在梯子旁边,并且远远地就看见了归来的莱恩,狱警只是稍稍一愣,随即抬起手压了压自己的帽檐,远远地,莱恩看见他的唇角动了动,然后大约过了三秒,站在梯子上的白堂就将自己的脑袋拧向了莱恩来的方向。
这时候,莱恩才看见,白堂手中拎着的是医药箱。
当他回头的时候,手里还抓着一把医用药棉和一款绷带。
莱恩那张万年冰山脸终于有破功的迹象,唇角抽了抽,走到梯子底下完全无视了在一旁满脸警备的大型忠犬狱警,抬着头去看站在楼梯上的王权者:“……你在做什么?”
白堂大叔脸上那张笑眯眯的假面具也有些同样挂不住,“给你的对手送药”这种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正当他尴尬的时候,站在梯子下面的雷伊克清了清嗓音,用“你奈我何”的狂霸拽语气说:“雷伊斯拜托我给你们送一点药,以防馆长消气开门之后,里面死得一个都不剩。”
又是一个来帮他的人么?
莱恩有些不以为然地哦了声,点了点头,却再也没有多说哪怕一句话。然后在这两名不速之客的惊讶目光之中,少年再一次表演了自己飞檐走壁的能力,轻轻松松地用和出来时候同样敏捷的姿势爬上餐厅的墙,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像一只无声无息的猫儿似的重新缩进了餐厅里。
白堂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楼梯,又看了看站在楼梯边一脸严肃地扶着楼梯随时防止他摔下来的雷伊克,忽然觉得作为一名多吃了几年盐的老男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要是早知道莱恩在外面并且会用这么逆天的身手回归餐厅,打死他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跑来丢脸。
雷伊克依旧面无表情,习惯性地压了压狱警帽子的帽檐,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四号楼的王权者:“扔完了么?”
白堂眨眨眼,举了举手中空空如也的医药箱,低头看着年轻的狱警那张平静的双眼,几乎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然后就看见雷伊克一只脚踩在楼梯上,伸手,将他像是抱孩子似的从楼梯上抱了下来。
脚踏实地地踩在堆积了一层冰雪的地面上,白堂低着头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老了还是变成了婴儿这个矛盾的问题,最糟糕的是,这个时候,从餐厅围墙的另一边,响起了某个黑发年轻人欢快的声音——
“谢啦,白堂大叔,祝你和雷伊克白头偕老!”
四号楼的王权者脸上那层永远笑眯眯的面具终于碎裂,红了老脸,白堂显得有些慌张地抬起头,却惊讶地看见,站在楼梯边的狱警那张冰山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笑意。
雷伊克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目光柔和地说:“走,外面冷,回牢房再说。”
——远远地看过去,就像是绝翅馆最常出现的景象,狱警和王权者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雪地上,然而只需要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一次,却是狱警走在前面,王权者低着头走在后面。
天空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飘起了在绝翅馆仿佛永远也下不完的雪,周围,只能听见室外鞋踩在雪地上时,发出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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