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明没有追问,轻轻“嗯”了一声。
小长明鸟陷入沉默,不再说话了,似乎方才只是强撑。
他默默地往谢长明的怀里钻了钻,整张脸都埋了进去。
谢长明怕他捂坏自己,伸出手想要拨开他的脸。
某种温热和潮湿的液体慢慢沾湿了谢长明的皮肤,没有眼泪的形状,只是洇透烟云霞,落在了谢长明的指腹。
哭的时候,小长明鸟不要别人看见。
上次也抽过脊骨,却没有哭。
这次却哭了。
是痛或是害怕,还是别的什么么?
谢长明不知道,他没有要盛流玉不要哭,顺从了幼崽的心意,就当是真的没有察觉。
直到走到山下,站到传送阵上,盛流玉终于抽了抽鼻子,很小声道:“下次不要这样了。我会保护你的。”
谢长明的心忽然很柔软,他活了很久,加在一起有三辈子了,只被两只鸟保护过。
他沉默了片刻,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又轻轻扯掉了会让鸟不舒服的,湿透了的烟云霞,握在手中。
然后,没有用灵石,而是低下头,在盛流玉的耳边道:“我知道。”
他知道。
他知道自己得到了一只幼崽特别的保护。
回到朗月院的时候,盛流玉几乎已经睡过去了。
直到谢长明把他放到床上,也许是压到了脊背,小长明鸟又醒过来,迷迷糊糊地问:“不是说要送给我桂枝吗?”
幼崽就是这样,会忘记所有令自己痛苦的事,只记得开心的。
谢长明拿出桂枝,放在枕边,盛流玉的手搭在上面,才满意地睡了过去。
谢长明吹灭了烛火,独自坐在床边。
直到许先生敲响了他的门。
谢长明没有邀他进来,而是走了出去,站在窗户旁,透过窗棂,恰好能看到睡在床上,眉目舒展的盛流玉。
许先生急切地问:“今日是怎么了?”
谢长明挑要紧的说了,最主要的就是囚灵阵,以及阵主很可能是第一魔天的魔头,而且他们的目标是神鸟。
谢长明皱眉,很不耐道:“囚灵阵必须要以纯种魔族为祭,思戒堂的人查了那么久,还是有漏网之鱼。果真是废物。”
许先生思忖片刻:“这也不一定,思戒堂已经将书院内外通查了好几遍,照理说不该如此。”
谢长明不信。
许先生叹了口气:“道友是不是知道了丛元的半魔身份?若是他,他的父亲早已和书院里的长老约定过了,所以才把他放了进来。”
哦。
这么久了,丛元担惊受怕,原来是被亲爹坑了。
许先生咳嗽了几下,声音压得极低:“谢道友可知道,降临?”
谢长明闻言,瞥了一眼缩在被子里的盛流玉,似乎时刻看到小长明鸟才算安心,随即点了下头:“有所耳闻。”
许先生倚在墙上,背脊微驼:“既然你知道,我也不必多言。”
关于降临,谢长明也不过是曾在即将死在他刀下之人求饶时听过。
因为那人说得实在稀奇,谢长明才去打听了。大家都讳莫如深,谢长明将那些只言片语凑在一起,才勉强拼完整。
所谓降临,就是魔族以一种特殊的法子,完全占据修真界修士的身体、灵魂、记忆,乃至修为,甚至还可以用自己身为魔族时的功力,既是人,又是魔,却无人能发现端倪。
世上并非没有夺舍的法子,但无论如何夺舍,只能得了对方的身体续命,既不可能有对方的记忆,也不可能使用对方的功法,自己还要从头来过。
降临可谓是逆天改命,这样的法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而谢长明杀掉的那人,在搏命之际,也确实既可以用仙法,也能用魔族功法。
降临之事,少有人知道,也不知道许先生这个教书先生从哪里知道的。
许先生道:“不过降临之术,大多存在于修为高深的修士之间。若是用来当祭品,恐怕过于浪费。”
谢长明道:“你的意思是……”
许先生沉吟:“除了降临,后来还出现过不完全的降临,只能存在数十日,之后便会崩坏。或许这人便是半降临。”
能以降临的形态存在数十日已经非常麻烦了。
书院这么大,每日进出来往的人这么多,随便一个人被降临,思戒堂也不可能抓得出来。
许先生也很发愁:“若真是降临,书院的确很难发现,小长明鸟之事只能有劳道友多操心了。”
谢长明冷冷道:“我有分寸。”
他的话顿了顿,并不再看屋里的人,而是道:“却不能护他很久。”
许先生愣住了。
谢长明垂着眼,平静道:“我有要做的事,要找的人,到了明年,大概就不在这里了。”
许先生:“这,这……”
除了谢长明,没有人能随时随地护着小长明鸟,即使有,那样的囚灵阵,也避无可避。
夜渐渐深了,外面吹起了冷风,又下起了雾雪。
谢长明合起窗户,将屋内屋外彻底隔绝。
他再看不到屋内的盛流玉,盛流玉也不会吹着屋外的冷风。
这样也好。
于是,谢长明终于道:“既然你们护不住他,不如让他回小重山。至少那里有崇山峻岭,有他的族人,比这里好。”
许先生闻言,神色有片刻的恍惚:“这恐怕不行。小长明鸟来此……”
谢长明有糟糕的预感。
果然,许先生顿了顿,继续道:“是神谕。”
风雪愈大,染白了谢长明的眉眼,他没再说话。
许先生离开后,谢长明推开门,走回屋内。
床上的帏帐半开半合,盛流玉睡在里头,很安稳。
谢长明抽出重刀,放在一边,长久地看着小长明鸟。
不知过了多久,谢长明慢慢俯下.身,沉默地用手背蹭了蹭盛流玉微红的脸颊。
很温暖,很柔软,也很脆弱。
很多时候,他想远离他,更多的时候,他想要好好保护他。
作者有话要说:
鸟:嘤qwq
第049章 屈服
盛流玉醒来的时候,谢长明依旧维持着昨日的姿势看着他。
日上中天,盛流玉半睁着眼,露出一点金色眼眸。
没有滴血进去的眼睛是灿烂的纯金色,比日光还要耀眼。
谢长明觉得有些微的熟悉。
但下一刻,盛流玉就裹着被子,慢慢蠕动到床沿,准确地揪住了谢长明的衣角。
谢长明觉得好笑,将灵石放到他的耳边,又问:“怎么知道我在?”
盛流玉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谢长明并不熏香,也很久没剥过松子了。
照理说,他在盛流玉这里是不存在的人。
小长明鸟思忖了半晌,解释不出所以然来,任性道:“就知道。”
谢长明就不问了。
他把盛流玉捞起来,先投喂了果子,又拧了毛巾,往脸上擦去。
昨夜积蓄过泪水的眼眶透着薄红,看起来有点可怜。
至于哭过的事,以小长明鸟的脾气是怎么也不肯承认的。
他松松懒懒地倚在大迎枕上,大迎枕是谢长明找阮流霞拿的,很符合女孩子的喜好。大红的布料,绣的是蝶恋花的图样,里面填满了棉花,很柔软。由于才抽过脊骨,此时安回来了也还是痛,直不起腰背,盛流玉整个人陷在里头,从侧面看去,只能看到一小点鼻尖。
谢长明问道:“昨日怎么抱住那人了?”
盛流玉闻言,生了大气:“魔族都是一群小人!藏头露尾,不敢用真容!”
谢长明:“如何小人了?”
盛流玉偏过头,连那点鼻尖都看不到,过了很久,才很小声道:“他骗人,我以为是你。”
谢长明平静地问:“他很像我么?我没有那么丑。”
盛流玉磨牙,看起来很想打他。
但此时打不过,从前也没有打赢过。
于是,小长明鸟忍辱负重道:“我闻到了松子味,以为是你。”
谢长明一怔,又问:“还有吗?”
盛流玉回忆了一会儿:“之前有一股很奇怪的香味,然后突然就变了。”
谢长明知道那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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