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背影修长而沉默。
“为什么这么问?”
我自嘲地笑了笑。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知道而已。”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郑野狐。他是知道关映对他传宗接代的执着的,却仍然想要家族与林尉兼得,最后终于走到无路可走。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他自己也是关映的帮凶。
而郑敖呢?他是不是觉得,只要把我关下去,天长地久,我的棱角总会被磨平,我会放下我的尊严,和他名义上的妻子分享一个男人。毕竟我那么爱他,比林尉爱郑野狐也不遑多让。
郑野狐说,这世界上最愚蠢的错误,往往是最聪明的人犯的。果然一语成谶。蠢人哪有这么大的野心,又哪有这么大的破坏力,每一次伤害都能直砍在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郑敖没有回答。
他站着门口,侧着脸,但却没有转过头来,外面客厅的光线照在他脸上,他的轮廓被光照得几乎透明,我可以看见他紧抿的唇,和灰扑扑的眼睫毛。
过了很久,他说:“那我也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现在跟叶家退婚,你会原谅我吗?”
他最终用上了原谅这个词。
我没有回答他。
但他已经回答了我。
这世界上的事,本来就没那么多如果,没那么多答案,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就硬着一颗心走下去。别问如果,别问为什么,不要犹豫,不要回头,一直走下去。
–
我穿上衣服走出去的时候,管家正站在门口,手上拿着一叠单子,正在跟几个厨师模样的人说话,看见我,怔了一怔,还是打了招呼:“许先生早。”
“早。”我绕过他们,拉了一张椅子,在回廊上坐了下来,庭院里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左右两侧回廊都搭起了遮阳棚,棚顶全是缠绕着的白玫瑰花枝,乳白色的花柱上也装饰着缎带和玫瑰,遮阳棚下的长桌,白色桌布有着精致的花边,各种西式甜点被放在餐盘里,目光所及,到处都是大簇大簇的玫瑰和彩带,五颜六色的气球让气氛显得很喜气洋洋,角落里的台子大概是给乐队演奏用的。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子穿着很漂亮,小西装小晚礼服,大概是花童还是什么,在庭院里追逐着,佣人们技术高超地穿梭在这一片喧哗中。
管家已经和厨师们说完话,朝我走了过来。
他大概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我身边站了站,也看着焕然一新的庭院,只是他的心情比我好上很多,脸上满是欣慰。
“先生去叶家接……”他大概是顾及我心情,斟酌了一下,说道:“去叶家接人去了。”
“怎么没有红地毯?”我自言自语道。
“什么?”管家没听清楚:“许先生说什么?”
我的目光往上移,落在那些飘扬在空中的气球上,如所有人所愿,今天是个大晴天,天空蔚蓝,被五颜六色的气球衬得很好看。
我转过脸来,看着管家,他仍在恭敬地等我回答。
“我说,怎么没有红地毯?”
“哦,许先生说这个啊。”他笑了:“订婚仪式不是在郑家举行的,这边只是接待客人而已。真正订婚是在酒店,主婚人和两方的亲戚都在那边,这边只是用来招待本家的客人而已,那几个小孩子就是叶家本家的,等会还要去酒店当花童呢,那里人多眼杂,就让他们在这边玩。”
我真的很想知道,在这些家族中,单纯出于利益的联姻是有多常见,常见到管家以为我会毫不介怀,坦荡荡地在我面前讲解这些订婚仪式上的部署。
只是这些我都不在乎。
再平常,再合理,我也无法接受。郑敖订了婚,有了未婚妻,就和我再无可能了。
我跟着我爸这么多年,没学到他的宽容温和,但至少学会了一点——他对自己所相信的东西的固执。就算所有人都认为这种婚姻是正常,是合理,但我始终认为这是错的,是畸形的,错的是这整个阶层,而不是我。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宣之于口。
“你去忙吧,”我看了一眼那堆仍然聚在门口说话的厨师,跟管家说道:“现在到处都需要你,不用管我了。”
管家显然对这句话很受用,乐陶陶地朝花房那边走过去了,大概是去叫人补上被小孩子推倒的那几盆花了。
他的背影一消失在回廊尽头,那群厨师就一边说话一边朝厨房走过去了。
他们经过我的瞬间,那个刚刚说话的时候就一直看我的厨师手微微抬了抬,一个纸团滚进了我怀里,我轻轻用手掌盖住,继续看着院子里的小孩子。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关映当家几十年,整个郑家不知道多少耳目爪牙,和她合作,果然是最有效的选择。
那堆小孩子吵吵闹闹了一会儿,玩得意兴阑珊,拦仆人拦腻了,四处瞄了一会儿,发现了一直坐在回廊里的我,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一堆人都围了过来。
“你在看什么!这是什么?”叶家果然是女孩子强的基因,领头的女孩子长得像观音座下的龙女,五官玲珑精致,一双眼睛像极了叶素素,手指戳着我正在看的纸条。
我朝她笑了笑:“这是一张通行证。”
“你骗人!”头上头发剃成一个寿桃的小男孩十分正直:“这才不是通行证,这只是一张纸条!”
“是吗?”
他大概是得到了鼓励,更加得意了:“就是!我还认识上面的字呢,这个字是‘九’,九什么,这个字是后面的后……”
“得了吧你!”另外一个小女孩子很不服气:“这两个字是九点,你连点字都不认识啊。”
小男孩子还要再说,我笑着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那你们能不能告诉我,现在几点了啊?”
被摸头的小男孩子大概害羞了起来,不说话了。倒是领头的小女孩子很老成,她穿着白底粉边的小西装,下面是粉色的蛋糕裙,白色的袜子和小皮鞋,手一抬,手腕上戴着一个非常精致的小陶瓷表,所有的小孩子都凑了过去,她研究了一会儿,然后宣布:“八点四十五了。”
“九点我们就要去酒店了。”另外一个小女孩抢着回答。
“是吗,那谢谢你们了。”
我手上,那张小孩子们没有读懂的字条上写着:九点到厨房后面,梅花树下有包衣服,换上,到厨房门口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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