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地下城池暗不见天,灯火昼夜不熄,来往消遣的人都隐藏在各色面具下,赌博格杀,纸醉金迷,饮血啖肉。
花楼的木笼子里关着不少漂亮麻木的姑娘,意兴阑珊地朝街道招手揽客。
虞灵犀甚至看到赌坊的人在围殴一个欠债的赌客,惨叫连连,周围看戏的人却疯狂起哄“打死他”。
虞灵犀皱眉感慨:“这样的地方,烧掉也不足惜。”
唐不离一脸莫名:“烧掉什么?”
虞灵犀轻咳一声:“没什么。”
穿过躁动的人群,再往下一层,灯火渐暗。
所谓黑市也不过是一条冷清的商铺,充斥着陈旧腐朽的气息。
唐不离带着虞灵犀进了一家药坊,两个侍卫紧跟其后。
掌柜是个清秀羸弱的青年,可当他从柜台后抬头,油灯照亮了他另半边脸上的伤疤,惊悚如鬼魅。
“要什么?”他手下算盘不停,半死不活道。
虞灵犀就像没见到他那半张狰狞的脸般,淡然问:“请问,有九幽香吗?”
拨算盘的枯手一顿。
掌柜掀起眼皮扫了虞灵犀一眼,道:“这是禁药,三百两,不议价。”
“多少?!”
唐不离咋舌:“什么破药这么贵?”
虞灵犀倒是松了口气,忙道:“成交!”
只要能助父兄躲过北征之劫,再多钱她也愿意。
虞灵犀将少年时积攒的银钱都带了出来,摘下簪子和镯子,还找唐不离借了二十两,才勉强凑齐九幽香的药钱。
她取出袖中折叠藏好的药方,对比一番,确认齐了。
遂将那味来之不易的九幽香连同药方包好,笑吟吟道:“阿离,借你的银子,明日我再差人送你府上。”
唐不离豪爽地摆摆手:“嗐,你我之间的交情,还用客气什么!”
这种有人依靠的感觉真好。
虞灵犀心中一暖:“回去吧。”
她满心顾着怀里的九幽香,转身出门时没留意一条黑影迎面踉跄进来。
“唔!”
肩膀被撞得生疼,虞灵犀当即轻呼一声,药方和九幽香脱手洒落在地。
唐不离忙扶住虞灵犀,怒瞪闯进来的少年:“你眼睛不看路的吗?”
虞灵犀第一反应是蹲身去拾药材,抬首道:“没事……”
声音仿若被生生扼住,虞灵犀倏地睁大眼。
有那么一瞬,心脏仿若被紧紧攥住,不能呼吸。
面前站着的,是位一身黑色武服的少年,布料看不出材质,上半张脸罩了一截青黑色的面具,只露出英挺的鼻尖和苍白的薄唇。
他捂着被撞的胸口处,瞥眼时面具孔洞下的眼睛微挑,透着淡漠和凉薄……
就这么半张脸,虞灵犀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太……太像了!
这样的薄唇和下颌轮廓,她化作灰也认得!
少年满身寒意,黑冰似的眸子扫过虞灵犀,视线定格在地上那张仰面躺着的药方子上。
眸底闪过一抹暗色。
虞灵犀忙将药方和九幽香拾起,藏在身后。
前世那些好不容易忘却的怨愤和委屈决堤,虞灵犀膝盖下意识发软,一句“王爷”几欲脱口而出。
身子本能发颤,可眼里却压不下愠怒。
要冷静,虞灵犀。
即便这个人真的是宁殷,他也不认识自己,没什么可怕的!
是的,没什么可怕的。
虞灵犀这么一想有底气多了,强忍着满身寒意,与黑衣少年的眼神对峙。
“来了?”
掌柜似乎认识黑衣少年,呵笑一声打破沉寂:“这么快就能下地走动,真是命硬。”
黑衣少年这才收回冰冷的试探,走到柜台取了药。他付的并非银钱,而是将一块带血的铁皮坠子抛在了柜台上,转身走了。
他的步伐很快,擦身而过时,虞灵犀能感觉到一阵阴冷的视线自她身上掠过,遍体生寒。
虞灵犀明明记得前世他左腿有疾,手杖不离身,走路很慢。
他……真的是宁殷吗?
虞灵犀迟疑,可那种深入骨髓的压迫感告诉她不会有错。
正想着,身旁的侍卫面色一变:“小姐,你在流血。”
虞灵犀顺着他的视线低头,自己袖口果然沾了一片血腥。
唐不离也吓了一跳,忙拉过她道:“没事吧灵犀?伤哪儿了?”
虞灵犀检查了一下手臂,并未受伤,便定神道:“无碍,并非我的血。”
那便只可能是方才宁殷撞上时,不小心沾染上的。
反正他前世也是如此,身上总沾满了各种倒霉鬼的血,到头来还要她忍着恶心一根根为他濯手擦拭,而宁殷则高高在上地俯视,勾着笑欣赏她皱眉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
明明拿到了药,可虞灵犀的心却依旧乱乱的,充斥着不安。
她无法控制地去想:莫非宁殷消失的那几年,就是呆在欲界仙都消遣鬼混?
难怪前世无人能查到他流亡时的踪迹。
心中涌起万般疑惑。
虞灵犀索性一咬牙,将药材往唐不离怀中一塞:“阿离,你先帮我保管一下。”
说罢,她扭头朝宁殷离去的方向快步追去。
侍卫不放心,匆匆朝唐不离一抱拳,也跟了上去。
留下唐不离抱着药材一脸茫然伫立原地,嘀咕道:“找那人算账去了?”
前后不过须臾间,那抹瘦弱熟悉的身影并未走远。
灯影橙黄靡丽,胡姬当街起舞,戴着各色面具的人光彩烨然,唯有他一袭黑袍比夜色还浓重。
虞灵犀逆着躁动的人群前行,跟得十分艰难。
转过街角,追到一幢金碧辉煌的七层高楼面前,宁殷消失不见了。
虞灵犀抬眼一瞧,只见那大楼的兽兽门扉上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匾,上书“斗兽场”三字。
她欲进门,却被亲卫拦下。
青霄是个忠义老实的性子,抱拳为难道:“小姐,这种地方您去不得。”
虞灵犀问:“为何?”
侍卫青霄瞥了眼进出此处的权贵们,压低嗓音道:“斗兽场内斗的不是兽,是人。各家权贵豢养打奴,让他们上台自相残杀,以此押宝取乐……”
青霄言尽于此。
虞灵犀想起宁殷前世满身邪气的疯狂样,想来是喜好这等血腥消遣的,这里或许就是他的藏身之处。
虞灵犀环顾这座销金窟的纵情与荒诞,心下了然:果然他从小就贪图享乐,不是什么好人!
回想起前世身死后的凄凉,她心中顿涌出千百个念头……
几番冲动,可还是理智稍占上风。
宁殷可不是什么好对付的人,纵使心中有气,也还是得从长计议。
虞灵犀又站了会,见宁殷没再出门,便转身欲走。
斗兽场的大门却在这时打开了,接着,一条熟悉的黑影被人粗暴推了出来,镣铐铁索叮当作响。
“叫你乱跑!”
施暴之人满脸横肉,粗声喝道,“贵客已经等了你两盏茶的时间了,还不去磕头认错!”
看到那抹身形,虞灵犀一时忘了离开,只愣愣地杵在人群中,见证这个世界的荒诞离奇。
黑袍少年被栓上了镣铐,被人一脚踹在膝窝,顿时扑地,怀中刚买的药材撒了一地。
他有些狼狈,可背脊依旧挺直,苍白的唇抿成一条线。他撑着膝盖,颤巍巍想要站起来,但没有成功。
两个护院打扮的、凶狠恶煞的汉子上前,按住他的肩狠狠一压,少年又噗通跪了下来。
“算了,饶了他这次,等会还需他上场决斗呢。”
马车里钻出一个身形肥胖的锦袍男人,戴着一张可笑的傩戏面具,手把文玩核桃立在车前道:“若是打残了,斗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闻言,两个护院这才放开少年。
“算你好运,贵客肯花重金买你上场。”
其中一个踢了少年一脚,恶声道:“小畜生,还不迎贵人下驾!”
少年垂着头,面具下一片深重的阴晦,就这样以屈辱的姿势跪挪到马车旁,然后一点一点,伏下清瘦的背脊。
“瞧他,真是一条好狗!”
周围衣着鲜丽的男女围观哄笑,仿佛被按在地上的少年是什么肮脏秽物,眼神带着鄙夷和厌恶。
马车上的男人似是对他的表现很满意,腆了腆肥胖的肚腩,将一尘不染的靴子踩在了少年的背脊上,竟以他做人凳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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