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的风宛如刀削掠过,密林的树枝不断抽打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虞灵犀匍匐在马背上,死也不敢松开缰绳。
“停下,烈雪……”
她强撑着神智,手掌勒得生疼,刚开口说了四个字,便被剧烈的颠簸弄得咬到了舌头。
胃中翻涌,嘴里弥漫开淡淡的血腥味,浑身都疼。
没事的。
她安慰自己:等烈雪跑累了,自会停下……
但很快,她这丝奢望也破灭了。
林子到了尽头,前方隐隐透出光亮,却是一处嶙峋的断崖。
烈雪冲出林子,在离断崖不到三尺远的地方堪堪刹住,踏碎的石子纷纷滚落崖底,极度的惊狂和疼痛使得它口鼻吐沫,嘶声人立而起。
那跃起的力度将虞灵犀抛在半空,缰绳离手,她如断翅的鸟儿般,直直地朝崖底坠去。
抛起的心脏还未落到底,一条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紧紧攥住了她下坠的手臂。
第16章 独处
虞灵犀是被潮湿的冷风刮醒的。
浑身都疼,她下意识动了动身子,立刻听见身侧碎石噼里啪啦滚落深涧的声音。
虞灵犀彻底清醒了,扼住呼吸,僵在原地不敢动。
这是断崖中段一处石壁,宽不过四尺,长盈半丈,形成一处向外凸出的坑洼平台。头顶有棵半弧形的老松延伸,密沉沉挡住了上方视线,不知离崖顶树林有多远……
而下方,则是雾蒙蒙望不到底的深渊,稍有不慎坠下,必定粉身碎骨。
扭头一看,宁殷就昏躺在她的身边,双目紧闭。
虞灵犀想起来了,她坠崖时是宁殷追了上来,飞扑攥住从马背坠下悬崖的她。
他一个字也没说,只紧紧握住她的腕子,另一只从峭壁嶙峋凸起的岩石上不住攀援擦过,带起一路血痕。
最终他攀上那颗扭曲横生的山松,缓住二人下坠的速度。
在体力耗尽之前,他用力将自己和虞灵犀抛至这处勉强能容身的平台。
他尚在昏迷,脸朝下趴着,半截腿都悬在石台外,凌乱的斗篷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
来不及迟疑,虞灵犀忙跪坐倾身,用尽全身力气将劲瘦沉重的少年拖上来,往峭壁里头挪了挪。
用力将宁殷的身躯翻过来,虞灵犀才发现他眉骨上有细小的伤痕,左手五指更是血肉模糊,想必是下坠时寻找攀援物给蹭伤的。
从遇见宁殷开始,他就在受伤。
哪怕这辈子有自己的干预,他仍是不停地受伤,上辈子无人照顾的他,还不知道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半空风声呜咽,天边乌云翻滚,头顶的劲松被吹得哗哗作响。
虞灵犀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心中最坚硬的那部分在软化,消融,最终泛滥成灾。
她眼睛微红,用冰冷的指尖轻拍宁殷的脸颊,哑声唤道:“喂,醒醒……”
指尖刚碰上他的脸颊,宁殷便猛地睁开了眼睛。如野兽般凌寒枯寂的眸子,黑漆漆映不出丁点光亮。
仅是一瞬,那双古井无波的淡漠眼睛渐渐聚神,落在虞灵犀冻得苍白的脸颊上。
“小姐。”他唤了声,然后坐起身来。
虞灵犀看到他的左臂以不自然的姿势,朝后软绵绵扭曲着,掌心擦伤无数,鲜血淋漓。
她眸色一沉,喃喃道:“你的手……”
宁殷的视线顺着虞灵犀的目光,落在自己无力垂着的左臂上,随即勾起出一个没心没肺的笑来:“不碍事,手断了而已。”
手断了……而已?
虞灵犀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颤声道:“小疯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宁殷面无表情,抬掌覆在左肩关节处,用力一扳。
只听咔嚓一声毛骨悚然的声响,错位的关节便被他扳回原处,仿佛自己的身躯是个可拆卸的木偶娃娃。
“你……”
虞灵犀一时无言,眼前少年没有痛觉的冷漠眉眼,倒有了几分他前世的模样。
可虞灵犀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宁殷试着活动了一番左臂,见勉强能用,便环顾四周道:“小姐,我们困在断崖中央,离地约莫二十余丈,不能避风避寒,没有水和食物……”
他望向虞灵犀,“普通人三日便会死。”
他说起“死”的时候,语气没有一丝波澜抑或恐惧,近乎麻木。
虞灵犀心中又是一堵,靠着嶙峋的石壁蜷缩身子,轻轻“嗯”了声。
宁殷看了她一眼。
少女娇弱的身子因为风寒而不住发抖,可她的眼神还算冷静,脆弱美丽,却又坚忍。
他眼底浮现些许兴致,与她并肩靠向石壁,屈起一腿问:“小姐不害怕吗?”
虞灵犀心想,前世托您的福,再可怕的场面都见识过了,而今这点危险确实算不上什么。
“别怕。”
她将冻得苍白的唇埋入臂弯中,尚有心思安慰宁殷,“阿姐和岑哥哥会来救我们的。”
听到薛岑的名号,宁殷眸中的阴翳如墨般晕散。
那真是个碍事又多余的家伙。
“你不该陪我困在这里。”
正想着,少女轻柔低哑的声音再次传来,瓮声道,“趁着现在还未下雨,崖壁干燥,若能攀爬上去,你便走吧。待寻了人,再来救我。”
虽然手臂受了伤,但她知道宁殷的臂力一向惊人,赌一把兴许能活。
闻言,宁殷摩挲指腹的动作微顿。
这处石台离崖顶不过十丈,以他的能力,的确能攀爬上去脱险。但若是那样,他所做的一切便没有意义了。
既然放弃宁子濯这个目标而选择了她,他便要让自己的决定发挥出最大的利益。优秀的野兽无论何时,都不可能松开到嘴的猎物。
再抬眼时,宁殷换上了干净的笑颜。
他解下身上的红棉斗篷,抬起干净的右手掸了掸灰尘,然后将斗篷轻轻裹在了虞灵犀的身上。
“我受了伤,就陪在小姐身边,哪也不去。”
他凑过来,漆黑的眸中映着虞灵犀讶异的神情,“只要能在小姐身边,便无甚可怕。”
疾风如刀卷过,吹开了记忆的尘埃。
前世宁殷腿疾发作时,也会这样将她箍得紧紧的,几欲窒息。
实在受不了了时,她会小幅度挣动调整呼吸。
可不管她将动作放得如何缓慢轻柔,宁殷都会惨白着脸惊醒,冷冷道:“打断手脚和乖乖别动,你选一个。”
于是虞灵犀便不敢动了。
宁殷会忽的大笑起来,手臂几乎将她的腰拗断,带着病态的疯癫道:“陪在本王身边,哪也不许去。”
记忆中那双冰冷晦暗的眼睛,似乎在眼前重叠,逐渐清晰。
不管他所言真假,虞灵犀都败下阵来。
她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缺憾和过往,已经无力再去计较什么、辩驳什么,只沉默地将宽大的斗篷分出一半,盖在了宁殷的肩上。
他们蜷缩在峭壁中间的方寸之地,像是两只离群遇难的鸟儿,在暴风雨来临前瑟瑟依偎着取暖。
夜色如巨兽侵袭,虞灵犀没有等到援兵,却等来了一场雪上加霜的大雨。
悬崖黑漆漆一片死寂,冰冷的雨点密密麻麻砸在身上,一件湿透黏腻的斗篷根本无法御寒。
虞灵犀感觉自己骨子里都浸着湿寒,昏昏沉沉起了高烧。
呼吸滚烫,身子却越来越沉,越来越冷。
她已经无力分辨坐在自己身边的是宁殷还是别人,下意识寻找温暖的去处,朝他怀里拱了拱。
虞灵犀不知夜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她又冷又饿还起着高烧,很快失去了意识。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坠在冰窖,又像是剪入油锅,嗓子又干又疼。
天边一线纤薄的黎明,宁殷单手枕在脑后闭目盘算下一步,便听怀中滚烫的少女樱唇微启,带着哭腔低低呓语着什么。
将耳朵凑过去,方知她反复念叨的是:“王爷,我渴……”
宁殷眼睫微动,眸中瞬间划过夜的凌厉清寒,哑声问:“什么王爷?”
将耳朵再凑近些,虞灵犀却是紧闭牙关,什么也哼唧不出来了。
那句“王爷”,似乎只是呜咽的风声带来的错觉。
宁殷沉思,如今朝中封了亲王、郡王称号的皇亲不多,与虞灵犀有交集的,只有这两日猎场中相识的南阳小郡王宁子濯。
正悠悠推演,便觉肩上一沉,虞灵犀头一歪,彻底没了意识。
她骨子里带病,不饮不食还淋了风雨,怕是撑不过去了。
思忖片刻,宁殷指节一动,滑出藏在护腕中的短刃。
刀刃的光折射在他带笑的眸中,冷得可怕。
……
崖底密林,数十人执着火把,踩着泥泞的山路搜寻。
虞辛夷满脸泥渍,嗓子都喊哑了,还是没有找到妹妹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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