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
冬梅姑姑很生气。
以致这会儿,冬梅姑姑虽然叫人给他添了碗筷,眼神却远不如昨日热情,并且打算好好打听打听他究竟干了什么,若只是普通同僚应酬,就先放过他一马,若是跟人去那花街柳巷的地方……呵!
乐安倒是没注意这一切。
她看见睢鹭回来,坐下,便只是朝他点点头,然后便继续守着自己面前桌上的一个白瓷小碗,用瓷勺一勺一勺地喝最后剩的半碗红豆甜汤。
睢鹭却不忙着吃饭,坐下后便看向乐安:
“公主不问我今日为何回来那么晚吗?”
冬梅姑姑立马支棱起耳朵。
“啊?”乐安划拉甜汤的勺子陡然一顿。
随即歪头看向睢鹭,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茫然。
“你今日……回来地晚吗?”
冬梅姑姑:……她就知道,这辈子都甭指望她家公主会什么御夫之道了。
睢鹭笑笑。
“嗯,比昨日晚了快三刻钟呢,因为今日下衙时,遇到了几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客人?”乐安这才有了点兴趣,放下汤勺,“什么客人啊?”
于是睢鹭便将方才的事一一道出,甚至连那几位大人拌嘴的细节都一一复原过来。
乐安听罢,甜汤也不喝了,乐得直笑。
等睢鹭说完了,她便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似的跟睢鹭讲那几位大人:
“聂谨礼你不用怕,他是个老好人,虽然做着御史这种得罪人的官儿,他却总想着既尽忠职守,又尽量不得罪人,每次上书弹劾却都慎之又慎,甚至弹劾了人家,还想着跟人家做朋友,嗯——你别说,还真有不计较的,就比如柳文略,当年他俩可谓是不弹劾不相识,柳文略被他参出言不当,罚了几个月俸禄,但事后,他又觉得柳文略这人虽然嘴臭,但人还不至于无可救药,于是参了人家后又提着礼物,几次三番登门,想跟人结交,最后柳文略被他烦地不行,无奈只好认下他这个朋友。”
“柳文略嘛,嘴一直那么臭的,他少年便颇有才名,却屡试不第,就是因为那张嘴太招人恨,公卷通榜时没一个人为他说话。后来我跟他说,你要还想入仕当官,起码在不熟的人面前,好歹管管自己的嘴,不然就滚蛋,回家做你的风流才子去。他回家想了三天,才跑过来说公主我愿意,然后,就是你现在见到的样子了。”
“而黄骧这人,我觉得他不该叫黄骧,叫黄狐狸还差不多,凡事能让别人上就绝不自个儿出头,跟他在一块儿,得留心一不小心就被他坑了,不过,老天是公平的,这样一个人,竟然不能喝酒,还一喝酒就知无不言,问什么说什么,所以他从不跟不信任的人一块儿喝酒,哈哈。”
“仇尺宽你别看他脸黑,长得吓人,其实是这几人里最忠厚老实的了,不说话也不是性格冷酷,而是因为他少年时说话口吃,总被人笑话,久而久之便不爱说话,反而板着一张脸吓人,这样别人不会嘲笑他,反而会被他吓到。后来虽然口吃好了,但不爱说话的习惯却留下来了,也靠着那一张冷脸,成了人见人惧的仇阎王。”
……
睢鹭回来的晚,按乐安饭点准备的菜肴,在睢鹭回来时便有些凉了,有些肉菜上还凝固了一层油脂。
但腹内空空的睢鹭却仍不急着吃饭,他只专心看着她,听着她。
看她满脸笑容,语气熟稔亲切地提起那几位朝堂要员,仿佛许久之前,她也曾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仿佛曾和他们说笑打闹,谈天论地。
——不,不是仿佛。
那的确是他不曾知道、不曾参与,但的确真真正正存在的,她的过去。
也是,她早已舍弃的过去。
“公主。”睢鹭突然唤她。
“嗯?”乐安脸上仍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闻言歪头看他。
“您很久没见过那几位大人了吧?”
不然,怎么一听到他们的消息,就高兴地仿佛老友重逢一般,甚至像个孩子,手舞足蹈地跟他说着那些人的趣事。
乐安脸上的笑微微顿住。
“嗯。”她道。
的确许久不见了。
自从从那个位置退下后,她便跟许多昔日心腹——或者说,某种意义上的好友刻意疏远了联系,加上到底已经不在一个世界,除非刻意,碰面的机会自然而然地减少,尤其是可以尽情畅谈的场合,更是许久不曾有了。
就连前不久那场科举改革,从头到尾,也只是通过书信联系。
自然也无缘一叙。
“那,公主想见吗?”睢鹭又道,“我跟聂大人说了,今日不方便,但改日可以再约,聂大人也道好,恰逢明日休沐,各位大人都有空,可以相约一聚。”
乐安一愣。
她看了睢鹭一眼。
随即,摇了摇头。
“算了。”她说。
“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她又捡起瓷勺,舀一口那已经彻底冷掉的甜汤。
“唔跟他们,”她一边喝汤,一边口齿不清地道,“阔没舌么……好说的,哼嗯。”
第50章 她和他们的年少时光
乐安终究是没与睢鹭一起赴约。
第二日恰逢落雨, 乐安让人搬了个摇椅在廊下,她躺在摇椅上,听着雨声, 感受着风声裹挟着水汽, 从廊下呜咽着穿过,吹起她宽大的衣袖,层层叠叠如云似浪。
睢鹭从枕玉阁的月洞门走出来, 远远地隔着雨幕望过来。
她看见了,惫懒地举起手, 敷衍地招招手,然后便闭上眼睛,静听雨声。
雨声里却传来脚步声。
于是她又睁开眼。
恰见少年沐雨而来。
“公主,我出门了。”
少年发丝衣衫都淋了雨,亮晶晶的水滴,将少年梳灌地仿佛雨后的青苗, 生机勃勃, 修长茁壮地生长着。
乐安又猫儿似的懒懒挥手。
“好。”
——本来只准备这样敷衍应付的。
但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 刚刚阖上的口。便不由又张开, 多加了一句:
“雨天路滑,多加小心。”
少年仍旧看着她。
乐安迟疑了下:“嗯……早去早回?”
于是少年这才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好。”
他语调轻快地应下, 随即转身, 消失在雨里。
*
这一日的小聚, 果然约在仇尺宽提议的、长乐坊新开的酒肆。
雨天客人少, 睢鹭一行人占了唯一靠窗的位置,临雨对饮畅谈,三杯两盏后便酒酣耳热,大才子柳文略难得不再喷洒毒液, 而是随性对雨赋诗,除了仇尺宽仍在埋头喝酒,老好人聂谨礼和别人喝酒论杯他论口的黄骧都很给面子的鼓掌,睢鹭也应景地拍了两下巴掌。
酒也喝了,诗也作了,原本还有些生疏的距离,便仿佛陡然被拉近了。
于是一些之前顾忌着不谈的话题也可以谈了。
“我说你小子,”柳文略为自己满斟一杯石冻春,“到底是怎么让公主对你另眼相待的?”
睢鹭拿杯的手陡然一顿。
柳文略仰头,将那一杯酒饮尽,似乎也并不怎么期待睢鹭的答案似的,自顾自地便又说起来。
“论才吧,也就不过尔尔,论出身嘛,更不值一提,论相貌……嗯?嗯?”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瞅了瞅睢鹭,但随即又笃定道,“公主才不是会为相貌所惑的肤浅之人!”
睢鹭止住了开口的心思,他看出来了——这人只是自个儿想发泄而已。
“所以,你小子,”柳文略放下酒杯,大掌狠狠落在睢鹭肩头,明明是个文弱书生,这一掌却分明挥出了重若千钧的架势,“你小子,运气太好了!”
随即又低声喃喃:“我怎么就没这好运……”
话还未说完,一旁的黄骧忙倒酒,好堵住他的嘴:“喝你的酒吧!”
另一边,聂谨礼满脸尬笑地对睢鹭道:“这人就这样,一喝多了就满嘴胡话,小友别在意,别在意,哈哈……”
然而,尴尬的笑声还未落下,便惨遭队友背击。
“谁说胡话了!”柳文略将黄骧应塞到面前的酒霸气一推。
“我柳文略从不说胡话,说出的话,句句肺腑!”
“吾心慕公主久矣,这份心意,光明正大!天地可鉴!”
酒肆内静了一瞬,只余窗外潇潇雨声。
片刻,仇尺宽起身,掀开帘子,对帘外的酒肆掌柜道:“来碗醒酒汤——要酸的,越酸越好。”
等待醒酒汤端上的时间,格外难熬。
仇尺宽喊过醒酒汤后便坐下闷头喝酒,一杯接一杯跟喝水似的。黄骧老狐狸不愿得罪人,此时也不说话,只是一杯又一杯地给柳文略倒酒,似乎准备在醒酒汤上来之前先把他灌倒。
至于柳文略——算了他还是闭嘴的好。
于是最后,还是老好人聂谨礼出头,却仍掩不住一脸尬笑地,对睢鹭道:
“小友,非是文略故意挑衅于你,”他尴尬,却又带些理所当然地道,“公主这般人物,世间任何男子见之,心向往之,乃是再正常不过之理,但你且放心,文略与公主,绝无君臣以外的干系,公主早早便拒绝过他,只是他生性天真烂漫,始终十分钦慕公主罢了。”
“没错!”
柳文略再度将眼前满斟的酒杯一推,霍然起身,作振臂高呼状:
“吾与公主清清白白,但吾钦慕公主之心更是明明白白!只要公主一天不成亲,吾便等候公主一天!呃……成亲了也没关系!成亲了还能和离嘛!哈哈哈哈!”
得,这下是真醉的不轻了。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