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剑之人亦是伤人之人,更是进门之人。
来者一袭白衣,气质出尘,前一瞬我还感知不到他身上的内力,而后一瞬,极端深厚的内力如山如海迎面而来,让人敬畏,让人惧怕,更让人无法窥测他的真实境界。
当一个人到了眼前之人的这个境界时,早已能随心所欲隐藏自己的内力,平日里就算扮作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难以有高手能看出其间猫腻。
这是一个极可怕的人,最可怕的是他戴着一副金色面具。
金色面具全然遮住了他的脸,只留下了一双让人看不出眼型的眼睛,慵懒又醉人。
江湖上喜欢穿白衣的人很多,可只有一人喜欢穿白衣、戴金色面具,那人便是花非花。
除了花非花,再无旁人会这么做,也再无旁人敢这么做。
花非花的步子很慢,可藏宝室很小,不多时,他就走到了我们身前,对我和皇帝道:“我不过是想来看看刀,没料到刀还没看到,倒先碰上了帝后,当真有趣。”
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听上去使人感到极不自在,因为他用的不是本音,而是假音。
我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花非花,不断在心中推算着若花非花起了杀意,我和皇帝二人如何才能脱身,如何才能争取到最长的时间,等待救援。
不过几瞬的时光,我便推算出了十数种情况,可这十数种情况,每一种瞧上去都极不妙。
我大感不安,可身旁的皇帝却表现得很轻松,还笑着对花非花道:“朕倒是奇了怪了,江湖上的高手都爱穿白衣吗?师父穿白衣,叶非秋穿白衣,你穿的也是白衣。”
花非花笑道:“若我没记错,皇后娘娘未入宫前也爱穿白衣。”
皇帝看了一眼我的蓝衣,满意道:“可她入了宫,所以她如今喜欢穿的是蓝衣。”
“因为陛下喜欢她穿蓝衣。”
皇帝赞道:“前辈这般聪明,朕都想把这降龙刀拱手让给你了。”
花非花提醒道:“可这降龙刀本就不是陛下的。”
皇帝笑道:“朕连他的女儿都讨到了,再向他讨把刀又有何难?”
我听后不悦地瞪了皇帝一眼,皇帝才敛住了笑,故作委屈地对我眨了下眼。
他这招装可怜倒是用得越发纯熟了。
花非花道:“陛下的意思是这把刀便打算送给我了。”
“自然不会是白送。”
“我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是想让我为你效力。”
皇帝脸上的笑意更甚,大赞道:“前辈实在是太聪明了,若朝堂上站着的,人人都像前辈这般聪明,朕也不用天天被搞得焦头烂额了。”
花非花笑问道:“若人人都像我这般聪明,那陛下的龙椅还坐得稳吗?”
皇帝毫不在意道:“这倒也是。话说回来,朕有些好奇前辈到底是想要降龙刀,还是想要降龙刀中的宝藏?”
花非花没有顿片刻,直接坦白道:“宝藏。”
“原来前辈想要的是银子,那朕便更奇了,前辈为何会想要银子?”
花非花道:“陛下这话倒是古怪,世上何人不想要银子?”
“在朕眼中,前辈是高人,高人应和寻常世人是不同的。”
“就算是高人也会欠下一屁股的债,就好比陛下的师父,债欠多了,自然得还。”
皇帝意味深长道:“不错,师父欠下的债,朕会帮她还。不知前辈欠下的债,又有谁会替你还呢?”
“这便不劳陛下费心了。”
皇帝又叹道:“如今看来,替前辈还债之人似乎还不动了。”
“哦?”
“如果他还得动,前辈又何须自己出手来寻银子呢?”
“若让一个人还债还久了,心里头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愧疚。愧疚了,自会反省,反省后便会有些改变。”
皇帝笑道:“朕明白了,可说了这么久,前辈还是没有给朕一个答案。”
花非花自然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什么答案,他眼带笑意道:“我作为陛下的子民,为陛下效力自是责无旁贷。”
“那前辈作为朕的子民,可愿为朕摘下面具,露出真容。”
花非花道:“陛下不是已派人从雾非雾口中得知了我的真容吗?”
“叶非秋知道了,可朕还未知道,朕还在等他把你的真容画出来。说来也怪,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他那幅画竟还未画好。”
花非花笑道:“我进来前似乎不巧正打晕了一个在画画的,又见他将我画得太丑,便索性将那画也一并毁了。”
皇帝道:“无画也无妨,朕看那画也只不过是想确认一番朕的猜测是否正确。”
花非花奇道:“原来陛下心中已有了答案?”
“只是通过种种线索,猜了个答案出来罢了。”
花非花更奇道:“什么线索?”
“比如你在执行第四张单子的任务时留下的线索。朕和世人一样,都好奇你为何会在雾非雾面前失手。朕想了许久,想出了许多种可能,但大都说不通,最后朕想到了一个勉强称得上合理的可能。
“什么可能?”
“你失手那日有让你动摇心神的人。”
花非花轻笑道:“陛下觉得这世上有让我这等亡命之徒动摇心神的人吗?”
皇帝道:“当然有。”
“谁?”
“你的爱人。”
皇帝顿了片刻,认真道:“亦或者是你的亲人。”
花非花的声音听不出起伏,他的脸全然被面具遮掩,唯一能看出他心思的地方,只有他的那双眼睛。
他的笑意、怒意、好奇、了然都在这一双眼中。
当花非花听到“亲人”二字时,我能清楚地看见,他的眼中掠过一丝难明的情感。
我听过花非花失手那日的故事,也清楚那日黄府上去了什么大人物。
如此一来,我对花非花的身份有了一个猜测,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时,藏宝室中又有了动静,我进来时关上了的那道暗门被人打开了。
我离开天字三号房去寻皇帝前,告知了楚桓和姬小萌通往藏宝室的暗道,此刻两人从暗道里走了出来。
楚桓一入藏宝室便关切道:“陛下,娘娘。”
皇帝道:“朕和皇后无事。”
花非花瞧了刚进门的两人一眼,笑道:“来护驾的人可真不少。”
这时,楚桓看见了花非花,惊讶道:“花前辈,你果真来了?”
姬小萌欣喜道:“来得正好,我许久没毒死过人了,正当拿你来练练手,”
楚桓轻斥道:“小萌,不得无礼。”
姬小萌嘟嘴,不悦道:“桓哥哥,你对花非花这么客气做什么?他说不准就是来杀皇帝堂弟的。”
楚桓道:“于理,花前辈是长辈,我自然得尊重。于情,花前辈曾救过我一命,大恩怎敢不记?”
姬小萌奇道:“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皇帝也道:“朕怎么也不知道?”
楚桓回忆道:“七年多前我为了见小萌,闯了无花谷,小萌没见到,反倒被岳父大人关在了千毒阵里。”
无花谷中处处是毒,其间又以谷中的千毒阵最毒,据闻入阵之人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就算出来了,也多是半死不活。
就连从小在无花谷中长大的姬小萌听到“千毒阵”三字,都不免微怔道:“爹为何会把你关在千毒阵里?”
楚桓苦笑道:“岳父大人那时还不知晓我身份,便已经开始嫌我傻了,觉得我配不上你。那个时候,他怕你跟着我跑了,就索性打算把我杀了,一了百了。我被关入千毒阵后,差点便命丧在那里,所幸得花前辈相救,才逃出生天,捡回了一条命。”
姬小萌听后又恼又急,眼中差点盈出了泪花,道:“桓哥哥你以前怎么从未告诉我?”
楚桓道:“此事早已过去,多提无益,再来我也不希望小萌你因此事责怪岳父大人,使你们父女二人生隙。”
姬小萌道:“我怎能不责怪?爹他太过分了,他怎么能这么蛮不讲理!”
花非花嘲道:“你瞧瞧你自己是一副什么模样,便也能知道你的爹是副什么模样。”
姬小萌瞪大眼珠子,伸出手,指着花非花,气道:“你……”
她气还未撒出去,便似想到了什么,又放下了手,哼道:“你救过桓哥哥一命,是他的恩人,我不和你计较。”
花非花叹道:“我岂止是他的恩人?”
楚桓听后皱眉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花非花笑道:“我岂止是你的恩人,更是你的大恩人。”
谈笑间,暗门再开,又一人从暗门中走了进来。
皇帝一见来人,便挑起了眉,道:“崔大将军怎么也跑来凑热闹了?”
爹微笑道:“臣自然是来护驾的。”
花非花笑问道:“到底是来护驾的,还是趁此机会来多看几眼女儿的?”
爹不答。
他不答,往往便是默认。
我了然后,顿觉心中涌入了一股暖流,温暖了方才和皇帝共处时冷下来的心。
我想唤一声“爹”,可最终同样选择了沉默,只与爹四目相对,一切皆在不言中。
身旁的皇帝看了一眼我和爹,又看了一眼楚桓和花非花,忽然叹道:“都是有爹的人,都了不得。”
皇帝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可他双目中的落寞和忧愁如何也藏不住。
我不知晓皇帝对先帝到底持有一种什么感情,因为他从未告诉过我,我也不愿去妄揣。
我只知道我似乎从未听过皇帝称呼先帝为“父皇”,每当他不得已提到先帝时,都只会生硬地说出“先帝”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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