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便闻一道冷声从远处传来。
“不愧是做了世子妃的人,竟都知道‘理’这个字了。”
姬无疾的毒很厉害,他的武艺同样厉害,四大高手,无一不是大浪淘沙后留下的真高手。
不过转瞬的事,姬无疾便落在了姬小萌身前,冷漠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难遮的笑意。
“爹爹!”
姬小萌叫得很甜,笑得也很甜。
对于一位父亲而言,没有何事能比自家女儿甜笑着唤自己一声爹更值得欣喜。
姬无疾再板不住脸,无奈叹气道:“瞧你这模样,这七年定是过得不错。”
姬小萌瞪着大眼睛,笑道:“岂止是不错,简直是好极了。”说着,她上前两步,拉扯着姬无疾的袖角,娇嗔道:“您老人家既然都出谷了,何不随女儿回京城住几日。”
姬无疾听后冷哼道:“你知晓我是不会去的。”
姬小萌委屈嘟嘴道:“女儿知晓您老人家不待见桓哥哥,也不待见公公,可你怎么着也得待见您的外孙和外孙女呀,他们身上可流着您的血。”
姬无疾听见“外孙外孙女”几个字后,面露动容之色,嘴巴也抿得没方才那般紧了。
“他们前段时日还缠着问我,为何旁的孩子都有外祖父,独独他们没有。”
姬无疾冷道:“又开始编胡话了。”
姬小萌一见他爹不信,急得跺起脚,又怨又恼,嗔道:“什么胡话,通通都是真话!”
姬无疾最是吃不消他女儿这般,哪还敢故意冷着脸,忙哄道:“好好好,我信我信,你说的我全信。”
姬小萌这才转怒为笑,道:“爹爹真好,爹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之人。”
姬无疾酸道:“对你最好的,难道不是你成天挂在嘴边的桓哥哥吗?”
姬小萌道:“桓哥哥对我是很好,你们两人如今在我心中不分上下。但若爹爹答应我一件连桓哥哥都做不到的事,那爹爹便是这世上对我第一好之人,到了那时,即便是桓哥哥也及不上爹爹。”
姬无疾听完这番俏皮话,瞧了我一眼,终还是大笑了起来,明知故问道:“什么事?”
“别收崔灵这个徒弟。”
“为何?”
姬小萌想了想,道:“一来,你明知女儿不待见她,你还收她当徒弟,专程让我和她做同门。二来,她又凶又恶又蠢,收这样的徒弟有什么好?至于这三来嘛,明明是爹爹你救了人,你非但不收酬金,还倒贴着去教人医术,这事儿要传了出去,世人还不知该如何嘲笑爹爹,那些江湖上的人定会说你是大蠢货,没脑子。”
姬无疾听后不怒反笑,道:“旁的不论,我就觉得崔丫头又聪慧又好学,一百个你都及不上。收了她,无花谷便后继有人了。”
此话一出,姬小萌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泪珠就成串落了下来,不停地跺着脚,道:“我不管,我就不准你收她当徒弟,你要是收了她当徒弟,女儿就不让你的外孙和外孙女认你。我就同他们说,你们的外祖父一点儿都不疼你们的娘,最后索性不要你们的娘了。”
七年前的姬小萌最擅长的便是无理取闹,这七年来,她用这一招虽用得少了,但真用起来,却鲜有人能招架。
姬无疾听了半天,最后也只得无奈道:“胡闹。”
“我就胡闹,我就不准你收她当徒弟!你要是不同意,我就哭,哭死在你面前,让他们既没有外祖父,又没有娘!”
言罢,姬小萌果真哭得更厉害了。
高手也是人,且还是一位父亲。
姬无疾终究看不下去,明知那眼泪都是演出来的,却仍忍不住伸手抚摸起姬小萌的头,心疼万分道:“好了,别哭了。都是当娘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姬小萌抽泣着抬首道:“你答应我,我就不哭。”
姬无疾沉默了半晌,道:“我答应你,不收她当徒弟了。”
姬小萌小声道:“还有呢?”
姬无疾又沉默了半晌,道:“也不让她留在无花谷。”
“还有呢?”
姬无疾长叹一口气,无奈到了极点,道:“崔灵什么都不必为我做,就当这回是我白出了一趟谷,白救了一个人,这回你应当满意了吧。”
姬小萌顿时去了哭腔,甜声道:“满意极了,女儿就知道爹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姬无疾听后,脸上又是欣喜,又是无奈,两种表情杂在一起,没什么深意,父爱而已。
如果说这世上,有人能让铁石心肠的姬无疾改变主意,那这个人一定是姬小萌。
如我所料,姬小萌做到了这件事。
但这并非是她的本事,而是因她有个爱女胜过老命的爹。
此刻的姬小萌眼中的泪早已干,偷偷地向我眨了眨眼睛,我唯有报以感激一笑。
我见事已成,向姬无疾行了一个礼,道了一声谢后,便悄然离去,不愿再留在此地,怕扰了他们父女团聚。
待二人叙完话后,姬小萌又寻到了我,转述了一些楚桓的话,也言明了一些京中之事。
我听后,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是何时出发的?”
姬小萌道:“十日前就出发了,桓哥哥说,皇帝要去无花谷求医,怕爹爹为难你们,便让我来当个和事佬。”
我虽瞧不见自己的脸,但我知自己的脸色已开始变得难看,因为姬小萌的双目中露出了不解和畏惧之情。
她关切道:“怎么了?忽然变得凶巴巴的。”
我平静道:“没什么。”
“只是发觉又被人给算计了。”
我原以为此话也能说得平静,岂知一开口,便携了切齿之音。
她奇道:“这世上还有人敢算计崔灵?这不是自己作死,找不痛快吗?”
我微笑道:“你说的没错,那就是一个极爱作死之人。”
姬小萌似被我的语气和神情给吓着,不敢应答,静悄悄地走了,徒留我站在原地,细品和风。
风能带来凉意,带来芳香,也能带来思绪。
黑市那日,我犯了一个错。
我以为爹掌控了一切,到最后才发觉掌控一切的人原来是他。
而如今,我又犯了同样一个错。
我忘了如今大权在谁的手上,更忘了写“清北派”三个大字的人不姓崔,而是姓楚。
只有他才喜欢患难见真情这种桥段,只有他才编得出这般莫名其妙的狗血大戏,也只有他才请得起这群人来演这出戏。
因为天下都是他的。
郭师兄寻到我时,亦被我的神情给吓住,愣了片刻,才道:“师叔有事找你。”
我问道:“他在何处?”
“思静崖。”
思静崖是我在清北派修行时,最爱去的一个地方。除了被罚来此地面壁思过的弟子,在崖上很难能见到旁的人。
无人的崖总是很静,很静的地方总是利于武道修行。
我以往常常盘坐在崖边的一块如盘圆石上,或是修行,或是沉思。
今日我没有盘坐,而是直立。
直立在师父的身旁。
师父站在思静崖边,右手持着一把无剑鞘的剑,剑身寻常,不锋利也不耀眼。
就如同我的一剑一般,瞧着极为平平无奇。
但我一眼便认出了这把不起眼的剑,因为我在石室中见过它,所以我知这把平常不过的剑便是传闻中的灵剑。
师父见我来后,把手中的灵剑递给了我,道:“你们既然取出了它,就该把它带走。”
我接过了灵剑,将其举到了眼前,凝视了许久,思绪纷纷。
皇帝的这个局应是在他提到灵剑时便开始布了,那夜他把对灵剑的渴求演得太逼真,让我一时竟忘了他向来就不是一个在意兵器之人。
仔细想想,从无名院那日起,他就未正正经经地拿过好剑同我交手。
可关心则乱,当我瞧见他口吐鲜血,倒在地上时,便将所有的理智都抛到了脑后。
所谓思静,思虑之后,才可求得心静。
我的心被风吹得静了不少,心静之人,才可平静地问出一些问题,求得一些真相。
我平静道:“师父你告诉我,这几日来的一切到底是不是一场戏?”
师父极为平静地反问道:“你认为呢?”
我认真道:“我认为是。”
他微皱眉道:“为何?”
我向师父道出心中种种怀疑,师父一言不发,极有耐心地听着。
“这出戏几近完美,但可惜却露了一个致命破绽出来,那便是姬小萌来的着实太早。皇帝重伤是九日之前的事,我送信回京是八日前的事,而京城至清北派,就算骑再快的马也需七八日,按照常理,姬小萌应是在皇帝重伤后的十数日到,可她却在今日就到了。因此我心生疑窦,一问之下才得知,原来十日前她就从京城出发了。出发时,世子便告诉了她,皇帝重伤,须至无花谷求医,他怕姬无疾刁难我们,所以才让她赶到江州,前来说服姬无疾。”
“世子是人,无未卜先知之术。若不是他提前知晓了这出戏该如何唱,又怎会让姬小萌在皇帝还未重伤时,便策马离京?”
待师父听我道完最后一个疑点后,转过了头,不再望远处,而是看向了我。
“其实是不是戏并不重要。”
我微怔,不解地瞧着他。
“重要的是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反复咀嚼这句话,想从中寻到一丝道理。
良久后,我微笑道:“不错,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而且,我不悔这个选择。
师父微笑道:“你已经解开了心结。”
我微笑承认道:“不错,我已经解开了心结。”
师父听后继续微笑道:“这样很好,这几日的故事也很好。”
我收敛了笑,皱眉道:“这样是很好,但这几日的故事不大好,徒儿认为这是一个非常莫名其妙的故事。”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