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中只写私事,朝堂上的公事能不提,就不提。
毕竟我写日记占用的是我私人时间,如果在私人时间里塞进公事,那我岂不成了十二时辰无休?
无休就罢了,还无加班银,不论怎么想都不划算。
江淩二州这边的事处理得差不多后,我再度向皇后提到了去清北派之事。
皇后先是拒绝,当夜我就吐了血。
兴许是我吐血吐得极有冲击力,使得皇后第二日就主动提出带我去清北派。
我大喜之下,得寸进尺,提了另一个要求,把景善一同带上。
皇后仍未多说什么,便点头同意了。
这回因为有景善在,所以我和皇后未骑马,坐的是马车。
一路上景善喜形于色,瞪着他的大眼睛,挥着他的小胖手,看什么都好奇,见什么都想要,正如当年刚下山的涧碧一般。
如果我还算有点脑子,那我定不会把这个联想说给皇后听。
好在我确实还有一点脑子。
马车上,我看着窗外的风景,也不管景善是否听得懂,就叹道:“善儿,你知道父皇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景善专注于窗外风光,未理我。
正如七年前专注于狗尾巴草的涧碧,也未理我。
自我大吐了一场血后,皇后平日里对我温柔了许多,有时眼中的柔情瞧得我直掉鸡皮疙瘩。
今日皇后仍很温柔,很耐心地配合我,问道:“陛下最后悔什么?”
“朕最后悔的便是年少时不曾闯荡过江湖,一说到此,朕就羡慕堂兄羡慕得很。”
皇后淡淡道:“世子也只不过在江湖上闯荡了一年,又有何可羡慕之处?”
我笑道:“堂兄虽说只在江湖上游历了短短一年,可他这一年的时间就抵得过寻常人几十年的江湖经历。你和堂兄一样都是天之骄子,怎能理解我们这种平凡人对你们的仰望和羡慕?”
我话说到这当头,早来了劲。我只要一来劲,那接着的一番长篇大论便跑不掉了。
我把大腿当桌案,把手掌当响木。手一拍大腿,接着我就跟个说书先生般,向皇后和景善叙起了我所知晓的堂兄传奇故事。
那自然是个比我的破日记精彩百倍的故事,但我若把它写了下来,那我的日记便可以更名为《世子英雄传》了。
为了不跑题,我还是只得写我的那点破事。但在此之前,我着实忍不住想再提几句堂兄的故事。
堂兄刚出京城时,无银无马,就只有一把剑。
为了能在江湖上活下去,他四处寻活计,每寻到一处活计,干不了多久,便会因各种缘由被辞退。
后来我从杜太傅口中听闻,说这都是先帝给他侄子的考验。
堂兄在寻常道上混不下去,便混到了丐帮里,与丐帮兄弟为伍,靠剩饭剩菜过日子。
旁人混到了丐帮,基本便没什么指望了。
但自打堂兄在丐帮中遇上了姬小萌后,江湖之路便出现了大逆转。
他先是被丐帮帮主收为了徒弟,习得了上乘武功,后又同姬小萌寻到了前朝宝藏,一时衣食无忧,紧接着的破八才阵、夺农泉酒、闯无花谷、闹神月教,桩桩件件,随意挑一件来说,那都是个精彩绝伦的好故事。
到了最后,他在秦山论剑中力战天下四大高手,更是将故事的发展推向了高潮。
最近几年,武林中新秀繁多,但四大高手还是雷打不动的那四位,清北派掌门尚觉明、天下第一杀手花非花、无花谷谷主姬无疾、丐帮帮主龚三。
四大高手中,一个是堂兄他亲爹,一个是他岳父,一个是他师父,还有一个清北派掌门向来又和朝廷走得近,知晓堂兄的真实身份。
于是,七年前的秦山论剑大会多了一个别名,叫放水大会。
四大高手齐聚一堂,只为疯狂地给堂兄放水,生怕让堂兄丢了榜首之位。
堂兄果不负众望,在秦山论剑中得到了含水量近十成的“天下第一”称号。
像我这样的听书人哪管这些,只管听得爽快便是,都盼望堂兄顶着“天下第一”称号,回京城来继承皇位,走上他的人生巅峰。
谁又知半路杀出了一个厨子。
整个故事顿时一落千丈,再难寻出半点爽意。
待我讲到厨子登上皇位后,连连叹息数声,连带着先头都还在云里雾里的景善似也有些伤感。
至于越听,目中柔情越少的皇后终于藏不住她的本性,赏了我几道冷眼。
我接过皇后的冷眼后,脑子又转了起来。
试想若无厨子的出现,那堂兄势必会继位,一旦继位,必娶崔灵。
如果在帝后大婚之时,姬小萌突然出现,告诉堂兄他的师父处于危难之中,让堂兄跟她走。
堂兄是何等重情重义之人,再来他本就对崔灵无意,到那时,定会暂止大婚,随姬小萌而去。
可崔灵是何等人物?受到此等奇耻大辱,定会仇恨蒙心,修炼邪功,以至于走火入魔,成为一个面上贤惠、内心阴暗的恶毒女人。
这自然又是另外一个故事。
我早已止住了声,一心沉浸在无边际的构想中。待我想到皇后走火入魔的样子时,便听身旁的皇后冷道:“陛下又在想什么古怪的事情?”
好在这世上没有读心术,要是此刻的心思被她知晓了去,那我下一瞬决计会被毫不留情地扔下车。
我用笑容掩住了自己的心虚,把坐在正中的景善抱到了大腿上,再把皇后揽入怀中,道:“朕在想,好在你遇到了朕。”
皇后冷道:“方才陛下不是还在感叹,自己就不该出现在世子的故事中吗?”
我道:“你也知那都是故事,方才朕讲的那些,也跟堂兄讲过一回,你猜堂兄听了怎么说?”
她问道:“他怎么说?”
“堂兄眉毛都皱成了山,直言臣怎么不知晓发生了这些事。”
这一回,皇后被我逗乐,掩嘴微笑道:“臣妾早说了,陛下听来的那些故事大多都是胡编出来的。”
“可百姓们就需要故事,是真是假不重要,只是有了乐子可寻后,便不会去想不该想的事。”
言罢,我甩锅道:“这话不是朕说的,是杜太傅说的。”
皇后沉默了片刻,道:“寻常百姓不会去想那些事,只有手中握了权力之人,才会去想。”
我一掌握住了皇后不安的双手,只觉此刻的她双手冷得厉害。
我低声问道:“你说他还在想吗?”
皇后埋首,垂下眼帘,道:“最聪明的人,从不会多想。”
马车较之骑马,终究是慢了许多,行了两日才到清北派所在的花山山脚下。
山路渐行渐崎岖,到了马车再过不得时,我们便只能从车上下来,换步前行。
皇后向我解释说,这是清北派创派掌门杜清华故意为之,于他眼中,世人一旦到了武道修行前,便无身份贵贱之分,无名利多寡之别,哪怕是天子驾临此地,也须得徒步上山,方可见对武道的敬重。
我听后,当着皇后的面大赞此言甚合我心意。皇后对我的马屁无动于衷,只是目视前路,淡淡道:“爬。”
她口中的“爬”并非是让我滚,而是让我爬山。
我还未爬,景善早就兴奋地走在了前头,还不忘回首催促道:“快来。”
皇后一见景善,脸上冷意尽消,温柔笑道:“善儿慢些。”
待她再回头看我时,冷意又显,淡淡道:“你走快点。”
这前后反差不是一般的大。
景善初还兴致勃勃,跑跑跳跳,到了后头,体力耗尽,吃不消这崎岖山路,就跟被霜打了的花似的,拉着他母后的衣角,撒娇道:“累。”
皇后给他擦了擦额间的汗,慈爱道:“善儿真累了?”
景善奶声道:“真累。”
皇后道:“善儿走了这么远,已经很了不起了。”
“儿臣想休息。”
皇后眉头轻皱,随后极温柔地说出了一句带有恐吓意味的话。
“若善儿此时休息了,那晚上就只得在这山路上睡觉了。这山上有豺狼有虎豹,一到晚上专门捡小孩吃。”
景善一听就被吓到,忙摇脑袋,道:“不休息了。”
言罢,他有了精神,继续前行,皇后满意地看着景善的背景,嘴角生笑。
又不知走了多久,景善实在走不动,一脸委屈地停在原地。皇后见后,睨了我一眼,淡淡道:“陛下。”
我自然而然地应道:“在。”
到了这种关键时候,如果我还会不了意,那我下一瞬怕是要被皇后一脚给踹下山。
好歹我也在宫里头干了七年,这种宫人的基本素养,我还是有的。
我赶忙在景善跟前蹲下身子,将背露给他,道:“来,父皇背你上山。”
景善熟门熟路地爬上了我的背,小兔崽子看脸就知不轻,一上背,分量果真不少。
我怕背着背着,手一滑,把他摔着了,便在原地立了一会儿,确认将他锢牢靠后才敢出发。
皇后见我久不动,有些不悦,把这山路当成了皇宫,不自觉催道:“起驾。”
她一发号施令,便自带威慑,弄得我一怔,脱口而出道:“奴才遵旨。”
说完后,一时间我竟不觉有何不妥之处。
清北派的大门在半山腰,我还未至大门处,便已瞧见大门上挂着的巨大牌匾。
牌匾上书着“清北派”三字,相传是出自本朝太/祖之手。
太/祖是世家出身,少时便有才名,这题的字也是有模有样,看得我不禁夸赞道:“比我写得好。”
皇后瞎说大实话,道:“比你写得丑的人本就不多。”
我语塞,只能默默地把背上的景善放下来。
景善这个年纪听见了什么,就爱跟着说出来,这回他听了一个“丑”字进去,一到地上,就咧嘴道:“父皇丑。”
皇后面上虽斥道:“不许对你的父皇无礼。”但我知晓她暗地里定在偷笑。
我摸起景善的头,道:“善儿童言无忌,若他到了景真那个年纪还敢这般说,朕必定亲自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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