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细细想来,当初一来是被孙有粮的花言巧语迷惑了,二来跟孙有粮干了坏事之后,蒋兰花尝到了个中舒爽滋味,再难离了孙有粮,想着等他跟家里女人离婚,厂里分到房,他们二人关上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却没想到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全丢了工作!
眼下跟她娘家人挤在一块,天天受气,没等蒋兰花她大嫂赶人,蒋兰花就先受不了!
“孙有粮,你老家不是盖了房吗?咱们去你老家,把户口迁回去,回你老家过!”蒋兰花挺着大肚子,踢了踢孙有粮。
孙有粮蹲在门口抽烟,抽得是一分钱的大生产,格外想念南京的味道。
“你当户口是这么容易迁回去?再说了,家里盖的房已经给万珍她娘几个住,当初离婚咱们已经是上商量好的。”
蒋兰花气结,“把他们赶走不就得了?孙有粮你心疼你几个孩,可你也得看看我,我马上就要生了,等生了孩之后,你让我们娘两往哪儿上?!”
孙有粮看了看蒋兰花挺着的大肚,不吭声了,低头一口接一口抽着烟。
“抽抽抽,钱都没了还抽!再抽下去你打算让我们娘两去喝西北风?!”蒋兰花伸手就把孙有粮的烟从嘴里拔了出来,扔在地上脚撵灭,气呼呼道,“我不管,你要是舍不得撵你前头那女人娘几个走,那我就直接回去住你老娘那里,我肚子里怀的可是她孙子,她可不能不管!”
打定主意之后,蒋兰花在娘家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就回孙有粮老家,她就不相信孙有粮不跟着她一块回去!
蒋兰花一走,蒋家老小还能容得下孙有粮?不走也得跟着走!
两人大包小裹,半路搭到回芦汪北合作社的马车,这天正好赶上中秋节,泽阳市境内有吃糖饼的习俗,就是碾碎了芝麻拌上白砂糖或红糖,和面包成巴掌大小的圆饼,在锅里烙熟,趁热吃,喷香!
因为烙糖饼,这个月,福利好点的单位都会发两张糖票,陈秋实一家三口都在中心医院上班,一下分到六张糖票。
他们要回乡跟陈木匠老两口一块过节,许淑华格外想念婆婆包的糖饼,把手里的六张糖票全换成了白砂糖,一张糖票换一斤,足足六斤白砂糖。
这天早早回了乡,陈老太一看儿媳妇拎了这么多白砂糖,眉开眼笑,“芝麻我都留着呢,就等着今天包糖饼,冬小麦下来,我跟老陈分了二十斤白面,等着,我这就去揉面包糖饼,全包了,吃不完你们带去市里慢慢吃!”
许淑华虽然生在上海,打小被父母宠着长大,但她知礼孝顺,除了在陈秋实父子两面前耍耍小性子,对待公婆还是很有分寸的,眼下听陈老太说要把白面全做成糖饼,忙道,“做这么多吃不完,白面金贵,留着在家你跟爸慢慢吃,包点给我们解解馋就行啦!”
陈秋实也道,“老娘,揉点面够吃就行啦!”
陈老太听儿子媳妇的话,从面口袋里舀了两瓢面,她揉面,许淑华也不歇着,挽袖子洗了手炒芝麻,芝麻炒香了再用擀面杖碾碎,拌上白砂糖。
陈学功瞅着碗里已经做好的芝麻拌糖,蓦地想起了秀春,农村可不像城里,月月有糖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白砂糖烙糖饼…
思及此,陈学功对许淑华道,“妈,你带回来的糖呢?”
许淑华不明所以,指指堂屋,“在中案长条桌上搁着。”
陈学功哎了一声进堂屋,白砂糖用油纸包了起来,一包就是一斤,统共六包。
陈学功把他的两包拎走,推了家里的自行车,对四个长辈道,“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蹬自行车一溜烟跑老远。
许淑华纳闷道,“苗苗这是去哪儿?自行车把手上挂了两包糖是要给谁送去?”
陈木匠乐呵呵道,“估计是给建国他外甥女送的,这两孩关系可好了,还一块去了兰州秋娟那儿。”
经陈木匠这么一说,陈秋实两口子都想起来了,苗苗刚高考完那会儿,建国两口子来信确实提了,说他外甥女年纪小,自己一个去兰州他们不放心,让苗苗顺道带着…
因为过中秋,生产队不再出工,家家户户歇在家,他们这边是习俗是,中午吃一顿好的,晚上吃一顿烙饼。
秀春家,堂屋门被关了上,从里面反插,何铁林、钱寡妇,加上秀春,三人一块包糖饼,家里的糖还是以前剩下的,半罐子糖,秀春给了郑二婶一半,剩下的全倒进碗里,和芝麻拌在一块。
何铁林忍不住先捏了点尝尝,摇头道,“糖太少啦,不够甜!”
钱寡妇唾骂道,“有的吃就不错,挑三拣四就把你撵回去睡牛棚!”
何铁林呵呵笑,并不把钱寡妇的话搁在心上。
秀春拍了拍额头道,“怪我,以前腿脚灵光的时候没想着打点野味跟人家换糖票。”
家里剩的白砂糖还是宋建军给她寄回来的,以前宋建军两口子没孩子,啥事都想着家里,能补贴就补贴,可现在不行了,人都是有私心的,他们两口子总算把孩子盼来了,东西总得省着点花,尤其是棉花票、布票之类的,那更是不能轻易用出去,孩子出生了,小包被、贴身小衣裳还有尿布,样样都得提前准备。
宋建军两口子不再给秀春邮寄东西,秀春可没有怪他们的意思,相反,她打心底为他们高兴,她已经想好了,等她脚上的伤一好,就偷摸去干她的老本行,以后不换粮食不换钱了,就跟人家换布票换棉花,给宋建军两口子做好了邮递过去。
“春儿,你这腿不会落下啥后遗症吧?”提起腿,何铁林就内疚。
钱寡妇跟着生气,“都怪你,要不是你,我春儿也不能这样!”
这回何铁林不吭声了。
秀春忙道,“哎呀,小事小事一桩,现在我已经能不用拐棍走路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好利索!”
听秀春这么说,两个老家伙才略放心些,包好糖饼,钱寡妇让秀春在炕上好好坐着别瞎添乱,她指挥何铁林烧柴禾,大铁锅烧热,纱布在油壶里蹭点油,在铁锅上抹一圈,篦子上包好的糖饼挨个在锅里贴上。
“死老头,火烧小点,糊了糊了!”
“瞎了眼的老婆子,你能看见糊没糊?明明是烧黄了!”
“我眼瞎,鼻子还没失灵,能闻得到糊味,今天烧糊的全给你吃!”
何铁林巴不得都进了他的肚皮,炉膛里的火越少越大,钱寡妇气急败坏,万分后悔当初跟秀春一唱一和把这死老头弄到家里来,他还没死,她就得先给气死了!
秀春竖耳朵听他两吵架,躺在炕上嗑瓜子,乐不可支。
砰、砰、砰,一阵敲门声。
厨房里两个老家伙争吵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即钱寡妇又换上了怒骂声,何铁林一声不吭,任由她骂。
秀春以为是周围邻居来串门子,下炕开了门,一怔,没想到却是孙有粮,站孙有粮身后,挺着大肚的女人应该就是孙有粮后娶的了。
“春儿,谁来咱家了?”钱寡妇形式走的差不多,转而吆喝秀春。
不等秀春说话,孙有粮已经在门外应声道,“老娘是我,有粮,带婆娘回来看看你。”
钱寡妇一听是她小儿子,忙道,“来家好,来家好。”
这一锅糖饼烙了之后,钱寡妇就让何铁林歇了火,她把锅里的糖饼全装到馍篓里,端放到堂屋炕几上。
浓郁的芝麻味混合着白面香,勾得孙有粮口水差点没流下来,他也不怕烫,赶紧拿一个塞嘴里咬一口,“唔,香,喷香!”
蒋兰花挨着孙有粮坐,她不好意思拿,用胳膊肘拐拐孙有粮,“给我拿一个呀。”
孙有粮这才想起来,忙又给蒋兰花拿一个,叮嘱道,“小心烫。”
一锅也就烙了五个糖饼而已,秀春冷笑,这两口子吃了她两个,也不跟她打声招呼!
秀春拿了一个给钱寡妇,“奶,你也吃一个。”
钱寡妇乐呵呵的拿了一个,“春儿你也吃。”
秀春是要吃,她才不会客气,馍篓里还剩下一个,秀春下了炕,把馍篓端到厨房,递给坐在炉膛口抽旱烟的何铁林,低声道,“爷爷,快吃,可别便宜了别人。”
堂屋里孙有粮三两口干掉一个糖饼,望了望厨房,有点意犹未尽,蒋兰花也吃完了,自打她跟孙有粮被厂里开除,她已经很久没再吃过白面。
厂里开除他们之后,户籍暂时挂在厂里还没动,她跟孙有粮没了工作,一个月只有二十七斤的口粮,两斤细粮,不逢年过节基本买不到白面,就算赶上好时候买到了,也不能吃到刚才那样纯粹的白面馍,她娘家老少几辈人挤在一块,人多粮食消耗多,她娘哪舍得做白面馍啊,做个三合面的都不错了!
这么一对比,农村的生活也不是太难熬嘛!
蒋兰花哪里知道,这是赶上过节才吃这么好,寻常时候哪个庄稼人舍得这么吃!
好好的中秋节,因为孙有粮两口子,秀春郁郁的坐在厨房里,不愿意出去,看到孙有粮就烦。
外头突然有自行车铃传来,秀春听到有人在喊她,听出是谁的声音,秀春赶忙一瘸一拐的出去,看见来人,开心道,“苗苗哥!”
陈学功应了声,把自行车停好,朝秀春一瘸一拐的腿上看,问道,“我让你再去市里复查,你怎么没去?”
若非过节,陈学功很少有时间休息,更别提回老家,给秀春拍了电报,让她过去,只不过秀春当时忙于何铁林劳教问题的事,没给陈学功回电报,后来干脆就忘了这事。
眼下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心虚的笑了,弯腰拍拍自己受伤的腿,“苗苗哥,我就快好啦!”
陈学功听见堂屋里有人说话,听着不止钱寡妇一个人的声音,便道,“你家来客人了?”
秀春摆摆手,“啥客人,我三叔回来了,还有他后来娶的那个女人。”
闻言,陈学功道,“那我来的不是时候了。”
秀春想也不想抓上了陈学功,把他往屋里带,道,“有啥不是时候,快进来坐。”
望着秀春抓上他胳膊的手,白白嫩嫩,手指又长又纤细,脸上不觉飘了红,臭小孩,天天在农村干农活,手怎么还能张这么嫩呢…
恍恍惚惚就被秀春拉进了屋。
“奶,苗苗哥来了!我带他进里屋坐!”
因为秀春受伤陈学功跟前赶后忙活,钱寡妇对陈学功的印象好很多,忙招呼陈学功坐。
陈学功长得俊,穿得又干净精神,孙有粮两口子止不住打量,蒋兰花眼尖的注意到陈学功手里拎了两包油纸包裹。
不觉以主人的姿态招呼道,“来就来了,还提东西干啥?”
说着,伸手要接过陈学功手里的油纸包,却被秀春给半路拦截了,看也不看蒋兰花,对陈学功道,“苗苗哥,咱们进东间说话。”
进了东间,秀春把门砰一声关上。
陈学功有点不自在,“关门干啥。”
秀春没想太多,指指外边道,“不想看到我三叔。”
陈学功哦了一声,是他想太多。
门外,蒋兰花在秀春甩门之后,皱了皱眉,对秀春这种态度不爽,但不好直接说,就对钱寡妇道,“老娘,我看这小伙子年纪快跟我差不多大了,大小伙子大姑娘,关在屋里像什么话。”
蒋兰花这番话就有污秀春名声的意思了。
钱寡妇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悦道,“别看春儿长这么大个子,才十二岁,小孩心性,都是亲戚,能有啥不好!”
闻言,蒋兰花讪讪笑了两声,不再吭声,转而戳戳孙有粮,让他开口提他们回来住的事。
孙有粮哪会跟钱寡妇说他们被开除的真正原因,回来之前,他就想好了借口,对钱寡妇道,“老娘啊,这两年城镇精简户口,鼓励工人返乡务农,支持农村建设,你看…我这原本就是农村户口,厂里就把我给精简了…”
钱寡妇一时没听明白,“啥?”
孙有粮咬牙道,“我被开除了,要返乡务农!”
钱寡妇愣住了。
孙有粮又道,“还有我婆娘,也被精简了,我两总待在城里也不是个事,所以…干脆就回来算了!”
钱寡妇喃喃道,“回来啊,回来就回来吧…”
钱寡妇始终没提孙有粮两口子回来住哪儿的事,孙有粮不免急了,开门见山道,“老娘,你看我跟兰花回来也没地方去,兰花眼见就生了,要不…我跟兰花就先在这住下?”
第46章 13号一更
要是搁以往,钱寡妇指定是想也不想就应下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到底是她的小儿子,被精简回乡又没地方可住,难不成要让她小儿子跟儿媳妇睡大马路上?
可一想到同样是肉,手背上的肉向外,从来就没问过她死活,远的不说,单说她去年犯病这么重,她这小儿子竟从未回来看过她一眼,更别提要带她去看病了。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