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主把秀春的粮票收了,钱一分没要,“春儿你就放心去念书吧,我就盖一间房,一百块钱都花不到,这事你就别操心了。”
听老地主这么说,秀春也就没再坚持,给钱寡妇留了一百块,叮嘱她藏好,又去跟外婆家的亲戚辞别,次日中午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车,他们几乎没带什么行李,大包小裹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到了地方。
一行人抵达火车站,来接他们的是何新阳,此时易真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怀的又是双胞胎,火车站这么拥挤,何新阳实在不放心。
因为赶着新生入学,各大高校的老工农兵们出动,在火车站门口打横幅接新生,秀春眼尖的瞧见她的学校,不过秀春现在还不打算去报道,她得等住宿安排好之后才能过去。
“春儿姐姐,我看到我们学校接新生队伍了,我想跟着他们去学校,等你安顿好了,我再去你家坐客,现在就不耽误你们忙啦。”
刚到这里,要忙的事很多,秀春确实无暇顾及小妮子,听她这么说觉得也可以,叮嘱她了几句,把她送到迎新队伍里才放心。
何新阳直接带他们去了租好的四合院。
大门两扇,黑漆油饰,门上有黄铜门钹一对,两则贴有对联。
四合院坐北朝南,面积在四合院中不算大,进门是个还算敞亮的院子,院内铺砖墁甬道,连接各处房门,各屋前均有台阶,北方三间,一明两暗,东西厢房各两间,南方三间,卧砖到顶,起脊瓦房。
家住姓曹,约莫六十来岁,子女皆在香港,家里就曹大爷和曹婆婆。
老两口听见动静,相继从正房出来,曹婆婆很年轻,确切来说都不好叫婆婆,因为她看起来只有四十岁出头,一头齐耳短发,圆乎乎的面庞,大眼睛,笑起来很和善。
相较之下,曹大爷比较严肃,有的像以前的老学究,挂着金丝眼镜,穿的是中山装,嗓门挺响亮,招呼了他们一声。
菜团子窝在秀春怀里,怯怯的朝他们看,实在是曹大爷太严肃,菜团子有点怕。
“先把东西放进去吧。”说话的是曹婆婆,轻声软语,有点像南方人,“前几天你们的包裹到了之后,我全搁你们屋了。”
曹大爷和曹婆婆住的是正房,曹婆婆把东厢房的两间收拾了出来,陈学功和秀春一间,另一间旦旦住,菜团太小,还是跟他们睡。
厨房卫生间设在耳房,可以共用。
曹婆婆领着秀春介绍家里格局,菜团子对新环境好奇,和旦旦在院子里东看西看,陈学功在何新阳的介绍下主动和曹大爷聊了几句,曹大爷不冷不热的应着,曹婆婆时不时看一眼,直摇头,低声对秀春道,“我家老头子心不坏,就是脾气古怪了点,不爱搭理人,你们可别放在心上!”
秀春笑道,“不会不会。”
曹婆婆把秀春领进厨房,她已经收拾出了一片地,洋灰砌的石台,让秀春把锅碗瓢盆放在上面,又道,“本来照老头子这个脾气,我是不想把房子租出去,可空着也是空着,可惜了这么大空间,就我们两口子住在这里也没个意思。”
刚见面,秀春不了解情况,多数时候静静听着,并不表态,曹婆婆带她转了一圈,知道秀春是来求学的,赞赏道,“多处朋友,多处事,多学习,不知道的可以请教我家老头子,他以前就是医学院的老师,不过现在退休了。”
秀春肃然起敬,忙道,“一定一定。”
东厢房两间堆满了秀春邮寄过来的包裹,棉床被褥,一年四季的衣裳,她和陈学功舍不得扔掉的书,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零碎物品,不过最重的还是大麻袋,里面分装了小布口袋,有大米小米玉米面等粗细粮食,全是钱寡妇让她邮过来的。
过来人想得都比较远,初来乍到,他们没入学的没入学,没定工作的没工作,买粮买油都要票,家里现成的,先寄点过来应急准没错。
“走吧,先去我家给你们接风洗尘,我媳妇昨天就开始叨念你们了!”何新阳专门请了一天假作陪。
秀春许久没见易真,确实想念,东西太多,一时半会都收拾不完,索性搁在原地,锁上门,跟曹婆婆打了招呼后,一行人往何新阳家去。
何新阳在三零五医院任职,住的是家属院,坐公交七拐八拐总算折腾到了地方。
易真挺着大肚来开门,二蛋和小哭包迫不及待往前挤,齐齐喊人。
小哭包比旦旦大一岁,已经是六岁的小姑娘了,扎着高高的马尾辫,文文静静,甜甜的喊姨姨父,乖乖巧巧的小模样,哪能想到小时候是个动不动就闹的小哭包。
二蛋八岁已经上小学一年级了,瘦瘦高高,长胳膊长腿,也没了小时候肥嘟嘟的模样,剃了半寸头,随了何新阳八分面相,长得很俊很精神。
二蛋把两岁多的菜团从陈学功怀里抱过来,对菜团来说,二蛋这个哥哥有点陌生,菜团羞涩,被二蛋抱着乖乖的不乱动,眨着大眼睛盯着二蛋看。
二蛋捏捏菜团肉嘟嘟的脸颊,逗她,“快叫哥哥呀。”
菜团不好意思的笑了,但还是张口喊道,“哥哥。”
第129章 23号二更
“易姐,你这肚子也太大了,才五个月啊,去上学行不行?”秀春摸着她的肚皮直感慨。
易真被外国语学院录取了,她报这个学校挺让人讶异,毕竟在十年的革命中它受到的冲击可不小,就算是现在,仍旧有大部分人带有色眼镜看它,但易真可不管这么多,她考得分数不算高,综合下来看,能被外国语学院录取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她要的也不是成为大学霸,成为知识性人才,只是想跟何新阳比肩,通过上学来扩展自己人脉,学习对她而言反倒排到了后面。
“学校离家还挺远,来回折腾太麻烦,实在不行我就住到学校去。”易真脸上露出了无奈,并且对秀春道,“怀的是两个男娃。”
三个儿子一个闺女,以后得挣多少钱才能养好他们!
“两个男娃?”秀春忍不住朝易真竖大拇指,“你可真厉害!”
“春儿你看咱家,两室一厅还算是好的,二蛋和哭包暂时还能睡一间上下铺,等再过两年他们都大了,再睡一间房也不方便,等我再把肚子里这两个生出来,我的天,家里能挤一团糟,我看早晚得把客厅再隔出一间房。”
生了几个孩考虑事情的出发点更实际了,易真急得不行,商品房一时半会都不能出现,地方太小又不够住,想办法买四人宅,倒是有了头绪,贵得滴血,小型四合院还要一万多,十几年后万元户都少见,别说现在了!
秀春打量格局,面积跟他们租住的房稍大一点,一家六口确实挤了。
四个孩在客厅玩,二蛋把好吃好喝的都拿了出来,扔在红木椅上,都是他奶奶给买的,铁皮盒装的饼干,彩纸糖果,还有小玩具,菜团吸溜着口水,秀春把她教的好,知道吃之前先问问主人家同不同意,“二蛋哥哥,我吃一块糖果可以吗?”
二蛋把玻璃罐打开,大方的招呼,“想吃几块吃几块。”
菜团笑了,露出米粒牙齿,拿了四块,不过不是自己吃,先给最大的二蛋,再给坐在椅子里翻童话书的哭包,最后给她哥旦旦。
旦旦不爱吃糖,嫌弃的摆摆手,“你自己吃吧。”
就知道他不吃,菜团开心,这样她就可以吃两块了!
陈学功跟何新阳开着门站楼道里抽烟,眼看中午了,易真这副大肚婆的样,秀春也不能再让她张罗做饭,只能让她打打下手。
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坐着歇息一会儿,陈学功和秀春对视了一眼,起身告辞,一来易真身子不方便,二来他们新家还一团糟,亟待收拾。
何新阳和易真没多挽留,送他们出门,临走前何新阳对陈学功道,“老陈,我说的是你好好考虑考虑。”
陈学功点头,摆手让他们进去,带着妻儿离开,何新阳住的地方离他们还挺远,来时七拐八绕,秀春已经不太能记得清路线了,陈学功一手抱着菜团走前面,秀春拉旦旦跟着,换了两次公交才到他们住的地方。
“苗苗哥,新阳哥让你考虑什么啊?”刚才秀春没方便问,现在到了家,还是把疑惑问了出来。
陈学功把菜团放下来,拍拍她脑袋,让她自己去玩,这才对秀春道,“这不是开春招工么,老何让我去他们医院。”
秀春道,“可是你的户口还在上海。”
十年浩劫,陈家人的户籍随着工作一再变动,当初结婚时,考虑有不少麻烦事,户口一直没迁到陈家,陈学功的户口一直随父母,包括旦旦和菜团,都是随爷爷奶奶,现在陈学功辞职来了北京,没有迁移户口,秀春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工作,这里面的条条道道,她也整不太明白。
陈学功笑道,“这点你不用担心,这里不比泽阳,外来人口多,我又是本科毕业生,工作好办。”
听陈学功这么说,秀春多少放心了些,四下看看屋里堆这么多包裹,一个头两个大,她需要陈学功的帮助,包裹拆开分类归位,铺床套床单被罩,秀春他们屋里有一组高低柜,贵重的锦盒都放进带锁头的柜子里。
咚咚。
曹婆婆站在外面,小两口门虽然没关,曹婆婆还是敲了两下门,笑吟吟道,“我包了饺子,小孙小陈,你们都来吃点。”
原来不知不觉外边天已经擦黑了,棚顶的灯已经被曹婆婆拉开。
刚来这里秀春不好意思劳烦老两口,而且饺子也不是什么粗茶淡饭,虽然这两年细粮比例逐年上调,但还是精贵。
“婆婆,你和大爷吃吧,我马上去做饭。”
曹婆婆还是热情的招呼他们,“别麻烦了,我包的多,一块吃点得了,旦旦和菜团已经在吃了。”
秀春一看,满头黑线,这两萝卜头已经趴在耳房的小八仙桌上吃了,一个一个小碗,曹大爷跟他们一块在吃,还是那么严肃,不过秀春主意到了,菜团不会使筷子,曹大爷就把饺子蘸了醋夹到菜团勺子里。
“来吧,别客气了。”
陈学功拍拍秀春,对曹婆婆道,“我们洗了手就过去。”
以后住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日子长着呢,既然曹婆婆都主动抛橄榄枝了,他们没道理太矫情。
看得出来曹大爷是真不善与人交流,面孔严肃不说,还不爱说话,曹婆婆对她老伴这副德行实在无奈,只能说说笑笑活络气氛,陈学功倒是尝试着与曹大爷说两句,无奈碰一鼻子灰,只好作罢,安分吃饭。
饭后,秀春主动洗碗,曹大爷吃完饭,嘴巴一抹,进屋了,没及时屋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两个孩子随着他们奔波了一天,早犯困了,秀春喊陈学功去给他们洗漱。
曹婆婆擦桌子扫地,跟秀春唠嗑,闲聊之下秀春才知道,曹婆婆居然是曹大爷的学生,乍听之下有些讶异,师生恋情别说搁以前了,就是现在,也被人诟病,古人常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老师和学生成夫妇,无疑是不伦恋。
曹婆婆看出了秀春的惊讶,面上的笑不减,还开起了玩笑,“怎么样,是不是很前卫?”
秀春摇摇头,“不,婆婆你和大爷一定是很相爱。”
曹婆婆像是陷入了某种沉思,嘴角溢着笑,不爱这个死老头,她也不能跟着他这么些年了,被人闲言碎语挂牌游街她也甘之如饴。
“小孙,你刚来对这边环境还不熟,明天你去报道吗?不去报道的话我带你去买买菜买买粮。”曹婆婆问秀春。
秀春忙道,“后天才去报道,明天闲着没事。”
“咱们女人家可不比男人,一门心思扑在学问工作上,油瓶倒了都不带给你扶一下,咱们可倒好,得上学上班,还得看孩子洗衣做饭,柴米油盐都得操心。”
说着,曹婆婆又道,“不过我看小陈不错,可比我家死老头子会疼人,还知道帮帮你。”
秀春笑道,“因为我总使唤他,不然他也粗心,到底没女人心细。”
又说了会话,秀春才回屋,菜团睡得正熟,秀春亲亲她的脸蛋,打热水端进来洗手脸。
看着墙角的一摞盆,秀春总算想起来了,明天跟曹婆婆出去得买个脸盆架。
倒了水,两人一个坐床沿一个坐板凳泡脚,秀春告诉陈学功她明天要跟曹婆婆出去,陈学功无奈道,“瞧了,明天我也要出去,两个娃怎么办。”
工作显然更重要,秀春道,“要不然我把菜团带着,旦旦就让他在家自己玩。”
结果第二天曹婆婆却道,“都放家里就行了,让我家老头子看着,放心吧,别看老头子随时随地老驴脸,但人还算靠谱。”
闻言,秀春忙道,“旦旦和菜团很吵,我是怕吵到大爷。”
曹婆婆直接道,“没事没事,老头在家什么事也没有,要么看报纸,要么听唱戏的,再不然就自己关门练练书法,他不爱跟左邻右舍打交道。”
那还真是个怪脾气。
叮嘱旦旦在家好好带妹妹之后,秀春带上钱跟曹婆婆一块出门了,因为她和陈学功初来乍到,没入学的没入学,没工作的没工作,粮票肉票之类肯定是没了,外地的票在北京不好使,不过秀春已经打算好了,她今天就买点蔬菜,大不了不买肉,邮寄过来的风干肉还在布口袋里扔着没挂到廊檐下晾上。
秀春走了一会儿,旦旦和菜团坐在台阶上,傻傻的盯着对方,然后齐齐去了正房,屋里咿咿呀呀唱着京剧,曹大爷靠在躺椅上看报纸,脸上挂了一副老花镜,听见一怔窸窸窣窣,曹大爷从报纸里露出个头,才发现他旁边站了一大一小两个娃。
六只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吭声。
秀春他们住的这片区有个粮站,三个副食品店,一个蜂窝煤供应点,还有藏在胡同里的小菜市。
“都是郊区的庄稼挑担子进来卖的,现在天还没暖和,卖的蔬菜不多,等暖和就好了,尤其是夏天,这条胡同最热闹,不过要赶早了买。”
曹婆婆又指指胡同尽头的一家,低声对秀春道,“想吃烧饼想喝羊汤,赶晚上来,直接敲门进去就行。”
秀春一一记下,想到家里缺脸盆架,秀春问曹婆婆就近的百货店在哪,她要去买,曹婆婆热情的领秀春去。
“婆婆,听你口音,你是南方人。”
曹婆婆笑吟吟的,“是呢,我父辈祖辈都在苏州,我在那儿长到十八岁,后来考到北京大学,以后的二十多年里就一直在这儿啦。”
秀春肃然起敬,随即又道,“那婆婆算起来你应该是五几年上的大学。”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