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他就遇到了秦桑栀。
认出了对方是董邵离的养女以后,裴渡的骗局,就顺水推舟地开始了。
桑洱正在回想情节。忽然,她的脑海里弹出了一段原文——
【葬礼以后,秦桑栀回到家里。回忆起秦跃与妻子互相依偎的一幕幕,心情烦闷,打算出门逛逛、散散心。
不知不觉,她散步到了东街,打算去买点糖莲糕吃。路过青楼旁边那条巷子时,她忽然瞟见,地上躺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
系统:“叮!剧情任务发布。请宿主在半小时内填补该段情节空缺。事成后,将减除炮灰指数30点。违规或超时完成,则惩罚增加300点。现在,倒计时开始。”
看吧,一说就来了。是时候去捡裴渡回家了。
时间只有半小时,必须速战速决。
桑洱整了整衣裳,噔噔噔地下了楼。
下仆见她要出门,赶紧跟上。桑洱却摆摆手,表示自己只是出去散步,不用他们跟着。
下仆只好目送着她往东街的方向走去。
泸曲的分区泾渭分明。东街是最热闹的市井之地,酒馆、茶楼、戏楼、赌坊云集,还有诸多糜艳的风月场所。
夏天,天色暗下去后,也不是全黑,而是雾蓝的色泽,仿佛罩了一层纱。街上华灯已亮。桑洱穿过了熙熙攘攘的大街,很快,就来到了目的地——那座青楼前。
青楼的门口,守着两个冷脸的青年,像两尊不好惹的门神。桑洱认出了这是秦家的人,果然,他们已经在搜查青楼了。
没有让他们发现自己,桑洱转身,绕到了青楼后方的那条巷子里。
此地清冷安静,乌漆嘛黑。高处的灯火透不进来。走近了才看见,地上果然躺了一个生死不知的人影。半边身体隐没在黑暗里,只能看见两条长腿。
桑洱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跟着自己,才轻手轻脚地上前,蹲下来,从怀里取出了很久没用过的凤凰符,“呲”地燃起了它。
凤凰符无风自舞,在空中低飞。借着火光中,桑洱终于看见了他的全容,心口微微一跳。
果然是裴渡。
这时的裴渡,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十六岁的少年。一头褐色微卷的浓密长发,高扎成了马尾,两缕漏在颊边。面容苍白,唇角微翘,俊俏狡黠。
相比起十二年后在九冥魔境现身的那一次,眼前的裴渡,明显要多出几分符合这个年纪的稚气。
裴渡的母亲韩非衣是魔修,有异域血统。这使得裴渡的发色、眼珠色泽都偏浅,轮廓又极为深邃秀美,骨骼高低起伏。可惜的是,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却被额上一个黥上去的字给破坏了。
这似乎是西域的文字,约莫指甲盖大小,有点像是妖异的花纹。
韩非衣死后,裴渡不得不在市井讨生活。他的性格比谢持风更放得开,很适应三教九流的环境。但在初期,因为年纪太小,还是曾经被欺负过,差点就被人卖去当奴隶了。
他额头上的这个字,就是当时的买主黥下的。就像给自家的畜生打烙印一样。
后来,这窝人贩子以及这名买家,都被裴渡报复得很惨,几乎死无全尸。可这个耻辱的印记,也无法去掉了。
所以,裴渡平时会用额饰挡住它。此时额饰已碎,这印记自然也就露出来了。
桑洱的目光徐徐下落,越过了他的胸膛,停在了他的腹部上。
裴渡的腹部,在此时,并没有诡异的膨隆,是平坦而紧实的。
果然,他不是天生就……
就在这时,桑洱看见他的胸膛颤抖,沙哑闷咳了一声,缓缓地睁开了双目。
第52章
在九冥魔境里第一次见面时,裴渡的眼睛,就让桑洱印象深刻。
由于带了异域的血统,裴渡的睫毛比常人更卷翘浓密。缓缓颤抖上掀,眸中镶嵌着一对琥珀色的眼珠。
谁能想到,一双这么干净美丽、不沾血腥的眼睛,竟属于一个令人胆寒的恶鬼少年所有。
在桑洱观察他的时候,裴渡也正戒备地盯着她。
由于眼睛不能一下子适应昏黑小巷里的火光,在一开始,裴渡并没有看清桑洱的脸,只看见了上空的凤凰符。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心头就涌出了凶残冰冷的杀念,与穷途末路的歹意。
可以驱动凤凰符,那么,这个人肯定是修士。
是修士,又突然出现在青楼外,会不会是秦家的走狗?
若是换了平时,视人命为草芥的裴渡,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立刻杀了这个人,以绝后患。
可衡量一下自己眼下的状态——发着低烧,浑身酸软乏力,伤口渗出臭水,久不愈合……
若能一击毙命,杀了这人,自然是一了百了。若不小心失了手,反而会打草惊蛇,那就真的要沦落至前有虎、后有狼的境地中去了。
桑洱并不知道裴渡见她的第一面,就在忖度她好不好杀。为了表示自身没有恶意,她低头看着少年,语气担忧而温和:“你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倒在这种地方?这附近可有你的家人朋友?”
裴渡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眯起了眼。
听起来……这个人似乎不知道青楼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他是谁?
就在这时,凤凰符灼目的火光在夜风中变得微弱了几分。
眼前之人被逆光模糊了的轮廓,一点点地褪去了朦胧。裴渡终于看清了桑洱的面容。猫一样的瞳孔骤然细缩。
是她?!
对方却似乎对他的反应无知无觉,还在关切地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不管怎么样,总不能一直躺在这里。你放心,我会治伤,你随我回去吧。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也可以之后再说。”
头上的莺巢燕垒中,靡靡乐音不绝于耳。其中,似乎夹杂了杯盏砸地的碎裂声、不满的问话声,还有靴子急速蹬过木板的“咚咚”,或许再等一会儿,他们就会发现,己方寻找多日的凶徒,此就躺在了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长巷里。
“……”在电光火石之间,裴渡已做出了抉择,轻轻地咧了咧嘴,声音沙哑虚弱而无害:“好啊。”
桑洱得了允许,松了口气,弯腰靠近了他,试图将裴渡抱起来。
她的头发与脖颈都有一股馨香的气味,并没有嫌弃地上这个一身沙泥、来历不明的少年脏。
裴渡低低地抽了口气,状若顺从,左臂搭上了她的肩,头也歪了过去。但在桑洱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左手五指却微微收紧,做出了杀招,瞄准了她纤弱的颈。
若桑洱有任何不轨的举动,他可以立刻掐碎她的喉骨,折断她的脖子。
但很快,裴渡就发现自己似乎多虑了。
他常与亡命之徒打交道,近身肉搏也不在少数。确实有人玩过先装成他的朋友,再在后面暗算他的把戏,但都被裴渡识破了。因为,当一个人对另一人有敌意时,即使伪装得再友好,身体的本能反应,也会出卖主人的防备心。而往往,偷袭会发生在两人靠近那一刻。
可这人,竟对他没有一点防备,直接将各处要害都袒露给了他。
实际上,桑洱并非不知道裴渡有多变态。纵然他此刻看起来很虚弱,但与之贴近时,桑洱还是会有一种与毒蛇缠绵、头皮轻微发麻的感觉。
只不过,桑洱好歹看过后文,知道裴渡不会让她死得那么痛快。所以,暂时可以放心罢了。
裴渡的年纪,比桑洱这副身体要小两三岁,还没有到身高抽条最快的时候,只比桑洱高出小半个头。但扶起他来,也颇为吃力。就这样一步步地挪回去,恐怕要走到天亮。
来到巷口,桑洱将他扶到墙边一个木箱上,让他坐下:“你坐好,我去找人帮忙。”
裴渡藏身于阴影中,捂着伤口,靠在围墙上,仰起脖子,眼珠若有所思地瞟向了街对面。
桑洱在街对面拦住了一个正在休息的挑货郎。
挑货郎生得黝黑壮实,手边不仅有扁担,还有小推车。有钱能使鬼推磨,桑洱出手大方,挑货郎收了她的钱,露出笑容,二话不说,就推着一辆小空车过来了。这小空车上恰好能坐两个人。
他们过来的时候,裴渡已经扯上兜帽,挡住了脸。挑货郎卖力地拉着车,载着两人,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转入了一条清冷的小路上。
与此同时,秦家的人飞快地跑下了楼。
在青楼里,几乎都是暗送秋波的莺莺燕燕和喝得醉醺醺的嫖客,根本搜不到可疑的人。唯有二楼一个房间有点古怪。敲门无人应,众人撞门进去,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窗户大开。夏夜的风吹入,空气里却仍残留着一丝药味。
他们去问老鸨,老鸨胆战心惊地摇头摆手,表示不知道里面的客人姓甚名谁,甚至长什么样也不知道。这客人来的时候就戴着兜帽。这些日子,也没有叫过楼里的姑娘去伺候,就是每日让他们做好饭菜,送到门外而已。
秦家的人一听,便知藏身在这里的很可能就是他们要找的刺客,匆匆下楼。在街上,恰好迎面遇到了挑货郎。他们不以为意地扫了一眼挑货郎的身影,甚至没记住他那张平庸老实的脸,就与之擦肩而过了。
.
桑洱让挑货郎把他们送到家,从后门进了宅子。几个仆人闻讯而来,看见这阵仗,微微一惊,就露出了习以为常的表情——他们已经习惯自家小姐动不动就救人回来了。
有句话不敢明着说,但大家都心中有数——每个被小姐救回来的人,都和大公子长得有点相似。也不难猜出小姐的心结。
……
桑洱将裴渡扶进客房,同时吩咐仆人去烧热水,她自己则去柜子里寻找药物、剪刀等东西。
裴渡走进房间的第一反应,不是欣赏雅致的环境,而是快速地抬头,扫了一圈天花板,确定每一个可能藏有猫腻的死角都没有埋伏,才眼珠一转,收起目光,坐到了床上。
桑洱屏退下人,撸起袖子,亲自给裴渡处理伤口,因为怕黏连,她小心翼翼地用剪子剪开了他的衣服,一看到伤口,就眉头直皱。
裴渡的伤口,基本都集中在了右半身,右肩、右后背、右腿。伤口浅一点的地方,已经结了薄薄的痂。唯独右肩的那处砍伤,皮肉翻卷,泛红肿起,淌出了黏腻的湿液。一看就知道发炎了。
这肯定是很疼的。但裴渡的神色,却好像没什么感觉。
满身伤口,自然不能沾水。裴渡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澡了,估计,顶多就用湿布擦擦外面的血迹。汗液、血、药糊在一起,散发出了难以形容的味道。
看见桑洱有点纠结的表情,裴渡好像也有自知之明:“我很臭吧。”
“不是,我就是在想,你伤口弄成这样,得多疼啊。”桑洱摇头,动作放得更轻,给他清理了伤口上的脓,重新上药。
好歹也混过炼丹修士这一职业,虽说有大半年没出手了,但有以前的经验,再加上原主的记忆,桑洱还是很快就上了手,并未露出破绽。
大大小小的伤口被一一包扎好,裴渡裸着上身,已疼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始终没有叫过一声疼,还真能忍。
桑洱打开门,将这盆脏臭的热水端了出去,让下仆拿走,再吩咐他们拿一套新的男装过来。随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回到床边,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裴渡报上了名字,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忽然问:“你经常都这样的吗?”
“怎样?”
裴渡道:“连名字、好坏都不问,就把来历不明的人带回自己家。”
桑洱心说我这不是图你的脸和身子嘛。
这种事情,其实在一开始就坦白是最好的。时间久了,恐怕就真的说不清了。无奈,剧情禁止她自爆,只能让裴渡自己发现真相。
于是,桑洱含蓄地说:“我也不是经常这样的,只是看你合眼缘。”
“哦……”裴渡拖长了声音,想了想,反问:“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桑洱将手搁在膝上:“我叫秦桑栀。”
裴渡绽开了一丝浅笑,支着腮,视线在桑洱的脸上逡巡,似乎在评判,或者说,在思考着什么:“我看你也没比我大几岁,不如我以后就喊你做‘姐姐’吧。”
这声“姐姐”,乍听上去,颇为纯稚乖巧,听得人心情舒畅。可表象之下,却仿佛藏了某种冰冷彻骨的讥讽和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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