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旁边,有个人支着头,正在打盹。
是裴渡。
第134章
桑洱懵了一下。
分明前一刻,她还在尉迟兰廷身边,怎么一晕一醒就换了地方?
这是哪里?
是裴渡把她从尉迟兰廷身边带走了吗?
系统:“不是的,宿主,你是直接换了一个身体。”
桑洱:“……”
换了身体?
对了,她找胡老七切断心脏里的银弦前,系统的确提醒过,若她执意如此,就等于破坏了那具身体的稳定性,魂魄待在里面,也不会那么四平八稳了。
这么说,她现在是被弹出来了?
系统:“没错,宿主。魂魄一经颠出,那副牵丝人偶的身体就会毁坏,不能再装载魂魄。你的魂魄进入了游荡状态,就会自动寻找、匹配一副合适的新身体,进入其中。”
新身体……
桑洱的脑海中,依次闪过了谢持风含着泪、喃喃哀求她的情景,尉迟兰廷知晓了她来历不简单,也依然毫不动摇地说喜欢的模样……慢慢地,拨开了复杂难辨的心绪,注意力落到了炮灰值上。
这次的跳转来得太突然了。但,炮灰值还是好好地减少了,如今是450/5000点。
在一开始,看到还剩下1000点炮灰值时,桑洱还觉得清零它是一条漫漫长路。一转眼,进度就过半了。
距离她彻底脱离这个世界、回家的那一天,又近了一步。
桑洱无声地出了口气,在等待知觉复苏的时候,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此处面积很小,布置也十分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柜。柜上放了不少瓶瓶罐罐,似乎是个药柜。但布置得还挺整洁用心的,桌子上还放了鲜花。
桑洱又默默地瞟了一眼自己。她穿着一件料子柔软的单衣,身上盖着被子,手被放在腹上,摆成了一个规矩又安然的姿势。
现在的季节,绝对称不上冷,何况她还盖着被子。不过,桑洱却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随着感觉恢复,她指尖末端的毛细血管似乎也在慢慢扩张,开始有了活人的体温。
裴渡的肩上披着一件宽大的藕荷色的外套,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味儿,右手撑着头,正在浅寐。
褐色卷发垂在他瘦削的脸上。也许是这段日子没有休息好,那俊俏的面容也有几分失色,眼眶微
凹,眼下的肌肤浮出了青翳的暗影,嘴唇苍白,如大病过。
他的左手压在被子上,握成了拳,似乎抓了什么东西在里面,连睡觉时也不愿放松,要握住才安心,还漏出了一截红绳。
桑洱的目光定在了那根红绳上,隐约猜到了那是什么,片刻后,垂下眼,看向裴渡的腹部。他的身子微微歪着,之前那膨隆起来的、诡异又惹眼的腹部,已恢复了平坦。
这是因为,在他腹中寄宿了九年的那具肉身,已经被伶舟剖了出来——正是桑洱现在待着的新身体。
但它不是婴儿的模样,而是一副少女体貌的身体。
当然,裴渡的肚子不可能装下这么大一个人。这具肉身刚被剖出来时,其实是和人类婴儿差不多大的。可它毕竟魔修捣鼓出来的载魂容器,和吃饭才能长大的正常人不同。在落地以后,短短半个月内,其骨肉、肢体,就迅速地舒展、成长,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有点像是宓银的成长经历,但比宓银要快得多。
可惜的是,肉身被剖出时,桑洱的魂魄早已跳转到了尉迟兰廷那边,进入了牵丝人偶里,不再游离在世间。所以,裴渡这边进行招魂仪式时,什么也没能招到。
——他千辛万苦,花费九年,活生生从自己身上分离出了一具肉身,到头来,还是被宣判了失败,竹篮打水一场空。
如今,距离那场招魂仪式并没有过去多长时间。裴渡腹部的伤口还没痊愈。再者,招魂仪式没有进展,他不甘心认命,便继续留在行止山,继续守着这具空壳,等待着不知哪天会降临的进展。
没有生命力的躯壳,在方方面面都是差一点的,就和植物人差不多,需要更悉心的呵护和“保养”。
这座小木屋,就在行止山的深处,离伶舟的宫殿不远,已被框入了结界里。
自古仙山多宝地的道理在这里也适用,在这座小木屋的后方,有一眼罕见的地热温泉,有帮助疗伤的功效,被裴渡临时改造成了疗养基地。每隔三天,裴渡就会用温泉的蒸汽熏蒸药包,给她做桑拿,以维持这具身体的鲜活。
他自己的状态也不好,为了不来回奔波,干脆就在这里住下了,顺道也能利用那口温泉,养一养伤。
今天的事情结束后,裴渡大概是重伤未愈,精力不太好,有点儿困了,才会不知不觉地在这里歇着了。
可这样睡着,感觉显然不太舒服的。裴渡的眉梢动了动,头微微往下一滑,好在,及时地醒了过来。
也许是腹部收紧时牵扯到了伤口,他又条件反射地弓起身,脸色微白,倒吸了一口气。撩起眼皮,便看见了近在咫尺之处,出现了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撑着床面。
裴渡一凝,倏然,错愕而又难以置信地抬头。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张清丽却又平静的面容。
桑洱拥被坐了起来,低眼看他,轻声道:“裴渡?”
.
暮色四合。
桑洱站在镜子前,看到里头映出了一张巴掌大的熟悉的面容。
这张脸确实就是十七八岁时的秦桑栀的翻版,就连耳垂上的红色胎痣,也和原版一模一样。称得上是精准复刻了。
桑洱抬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颊。
其实,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裴渡,她也心烦了好一阵子。
听系统说,这种招魂术比尉迟兰廷那种要复杂得多。在魂魄被召回来时,有可能会出现记忆缺失的情况。而且,她目前还不能离开裴渡和伶舟独活,也算是受制于人了。
之前,她是被捉到了铁证,没办法了,才会破罐子破摔,和谢持风、尉迟兰廷说那些话。如今换了个场子,她自然还是想有所保留,不会主动摊牌,免得把其它的路子都堵死。
所以,在犹豫了一下后,桑洱决定利用这种招魂术的缺陷,进可攻、退可守,只将裴渡视作她收留过的一个门客,假装双方决裂的那部分记忆还没回来。
先维持着这样的状态,等到这副身体稳定下来了,才另做打算。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敲门声。敲完了,还等了几息,才开门。
这可稀奇了,以前开门喜欢用脚踹的人,如今也讲究这些礼仪了。
裴渡端着做好的晚饭,走了进来。尽管竭力平静,但还是能看出来,他的气息缓慢而有些发抖。
桑洱站在窗边,斜阳在她的身侧笼罩出了一层柔和又虚幻的光,听见了开门,她转过了头,乌黑的眼眸看他。
裴渡的喉咙微微发紧,仿佛是近乡情怯,咬紧牙关,才能止住战栗。可担心她会摔倒这个念头,还是胜过了一切的顾虑,他还是迅速地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走了过去,小声说:“我扶你吧。”
他伸出了手。可在碰到桑洱前,手又缩了回来,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几下,那是一个未经思考的动作——似乎在潜意识里,他自卑于自己的脏,觉得贸然去碰,会弄脏她。
桑洱看了他一会儿:“好。”
她将手递给了他。裴渡的眼眸微微亮了几分,近乎于小心翼翼地搀着她,来到了饭桌旁。
桑洱坐下,捧着碗,看了一圈,这几碟小菜,几乎都是她以前爱吃的。
当她在看菜时,裴渡就站在旁边,直愣愣地看着她。
这九年来,这样一个家常的场景,早已在他的脑海里重演了无数次。
那时的他,对此不屑一顾,还会偷偷地耻笑她笨,对仇人好。
到了后来,他却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求回到她还愿意对他笑、会给他夹菜添饭的时候。
而当这一刻成真时,比起欣喜若狂,他更觉得不真实,伴生着浑噩而缥缈不踏实的恐惧感。
桑洱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素菜,发现裴渡还跟一尊门神一样,站在旁边,没有坐下来的意思,抬眸:“你不坐下一起吃吗?”
第135章
裴渡没料到她会让自己坐下,似乎有点受宠若惊,含混地点头,“嗯”了声,就拖开椅子,坐了下来。这个坐姿,相比起以前的他来说,真是乖巧得过分了,甚至有点放不开的束手束脚。
桌子上只有一碗饭,是给桑洱准备的。裴渡面前放了一个瓷碟,上面放了三个有点干瘪的馒头,他低着头,抓起了一个,食不知味地咬了一口。嚼了半天,才干咽了下去。
席间气氛很安静,桑洱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继续吃饭。但她饭量不大,吃了约莫半碗,就搁下了筷子。
见状,裴渡似乎有点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你不喜欢吃这些吗?”
他撑着桌子,霍然站了起来:“我再去做,很快就好了……”
“不用了。”桑洱喊住了他:“挺好吃的,我只是没什么胃口而已。”
裴渡一怔,就闷闷地点了点头,重新坐下,将手里啃了一半的馒头三两口吃完了,就将手放在腿上,指尖紧扣住了裤子的布,终于咬了咬牙,紧绷着肩,艰涩地开了口:“你还记得……以前发生的事吗?”
逆天而为的术法都要浮出代价,在过去那九年多里,无数次因为肚子而躺在床上,痛苦无力地蹬腿、抽搐时,他都是靠着想象她复生的模样来撑过去的。只要她能回来,要杀要剐,或是怎么样都好。但从刚才醒来开始,她的反应太平和了,根本不像还记得过去那些事,也忘记了他们是如何决裂的。
伶舟确实说过,她的魂魄刚被招回来时,有可能会记忆错乱。她的表现,很符合伶舟的预判。
本来已经做好了要被她迎头痛击的心理准备的裴渡,仿佛踩进了棉花里,不知何时,就会一脚踏空。对心理上的折磨,也多出了一分不确定感。
伶舟这几天不在行止山,无法揪着对方一探究竟。可他已经等不下去了,他迫切想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我的记忆确实有点混乱。不过,我还记得,你是我留下的门客吧。后来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解散了家仆。”桑洱蹙眉,拿起了茶杯,浅浅地饮了一口热茶,停顿了一下,那双乌黑明润的眼睛看向了裴渡,说:“我生了病,你带我过来这里治病。就是这样吧。”
裴渡有点茫然地听着,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但这阵茫然过去后,却有一阵钝钝的疼意,透入了他的四肢百骸,让他想弓起身体去抵御。
那些无法和解的部分,她都忘记了。回避了一切可能有的冲突。
但这也意味着,在她心里,那四年美好的回忆,也随着恨意一起淡化了。
于她而言,他不再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门客”。
爱也好恨也好,全都被洗去了痕迹。
酝酿至今的忏悔和思念,不再有机会说出来。和尘世最大的维系,仿佛也被剥夺了。
饭后,桑洱想透一透气,漱了漱口,走出了小木屋。
木屋后有温泉,前面用篱笆修了院子,院子里有一把秋千,盛夏已经到了尾声,初秋快冒头了,天色却还是很明亮。山中的蝉鸣少了很多,小鸟柔软的叫声清脆悦耳,间或传来了一两声拍翅声。
桑洱望见树下有一张藤编的美人椅,正好可以看到山巅上的夕阳,打算去坐一坐。裴渡见状,亦步亦趋,紧张兮兮地跟在她身边。那么短的一小段路,他都好像担心她有闪失。
桑洱坐到美人椅上,眺望着山间远处的景物。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声娇嫩的“啾”声,一只圆滚滚的、通身蓝紫色羽毛的小鸟落在了她的膝上,胸口有一撮雪白的毛,歪着脑袋,两只黑漆漆的绿豆眼,好奇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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